半面故里（二）

"我就是人性。"林静姝说，"什么是人性？人性就是饿了要吃，渴了要喝，别人对你好，记住他，回报他，别人践踏你，不惜一切也要报复回去——这是天然的人性。所谓‘公义’，哈，那是一种自我陶醉的变态，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说完，轻轻亲吻了一下防护玻璃，落下一个殷红的唇印。

"让人恶心。"她说，然后转身走了。

八大星系都在她这一转身里血流成河。

——Priest《残次品》

"大家都靠紧一点，这迷雾很重，如果不小心分开就麻烦了。"

查理窜进了婷婷怀里，在观察周围环境的同时还不忘叮嘱dodo众人，"大家都把手拉起来，防止走散。"

听闻此言，胡沙和扶幽一人一边拉住了尧婷婷的手，大雾中尧婷婷的脸泛起些许潮红。查理灵活的踩着扶幽的肩跳到了墨多多怀里，最边缘的墨多多用一只手揽住查理，看了一眼另一边的唐羽。

唐羽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灰色面具下的棕色瞳眸里闪过意味不明的一抹神情。片刻，唐羽道："我们最好快一点，这雾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浓厚了。"

确实，dodo面前的视野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雾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

最中间的尧婷婷叹了口气，"走吧。"

一行人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着，不知为何，原本应该狭窄的巷弄却莫名宽敞了起来，他们五人同行都没有觉见丝毫拥挤之感。

墨多多皱起眉，"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

"你们…... "墨多多缓声道，"听说过’引路人’吗？"

"’引路人’？"扶幽困惑的问，"没听过。"

"我知道。"

一旁沉默不言的唐羽突然开口，"他们大多都是绝代的高手，没有特定的行径，不隶属于任何组织，只受雇于固定的雇主，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死士吧。"

"‘引路人’需要打小进行培养，他们从三岁开始就要接受所谓的”锻炼”，在烈日下保持梅花桩上倒立十小时以上这些与他们的训练比起来只能说是小儿科，其余我就不讲了，你们只要知道他们都很牛逼，而且都是你们终其一生都比不上的那种牛逼就对了。"

四人一狗：......这欠揍求抽的语气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

"先别急着感叹，最有所谓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他们的出师礼。在‘引路人’出师那一天，他们需取出自己体内的第八根肋骨，用一把前人留下的沾过百人多鲜血的青铜刀为自己的骨刀开刃，再将刀柄凿空，塞入一卷刻着阴阳咒的符纸，取心脏近处的鲜血灌满，再用炼制三十年以上的尸油封口，抹遍刀身。"

"当然，最可怕，也是最可惧的一点是，他们所拥有的能力。"

墨多多接过话头，"引路人有自己一脉独特的传承，就是阵法和符咒。"

"和古代大多数吉祥富贵添气运的符咒阵法不同，‘引路人’所学的大多是孤僻、晦涩难懂的偏阵，如果都是些没什么用的小阵也就算了，可这些里的大部分偏偏是上古传下的绝阵。众所周知，阵法自难易程度、所带祸福和能力限制分为五等，自小至大分别为虚阵、广阵、实阵、逸阵和绝阵。绝阵，偏偏是其中最为晦涩难懂、影响最大且大多兆为大凶的法阵，它通常由三种以上的不同阵法糅合而成，其中的困阵、逆阵和死阵更是极其凶险。与其他阵法不同的一点是，前四者的阵法不需要耗费太大心力，而且有相对的逆转阵。绝阵没有。绝阵一旦下阵，就绝无逆转的可能，时空裂缝也不行。绝阵的运行需要消耗施阵者元神的寿元或气运，甚者需要施阵者的骨肉和心头血。绝阵的影响极大，不是大吉就是大凶，且出阵只有两种方法，除去众人皆知的八门遁甲，只有一个。"

"毁掉阵眼。"

"阵眼一般是由一件实物组成，绝阵阵境境随心转，百分之九十都是虚境，按理说在虚境里找一件实物并不难，可这境变化多端，会随你所想改变阵向，且阴阳眼对它没用。绝阵的八门之外不知不觉中把你引导到错误的一端，相当于小说中的叙诡，一直到你被它引入一门。"

"这一门，不是死门，便是伤门或休门，一旦入门，便绝无活路。而我之所以笃定这门阵与引路人有关，是因为这雾瘴。只有引路人特殊的体质才能使这绝阵前的雾无毒无味，寻常绝阵的雾瘴必定会掺有剧毒。"

"所以……"胡沙弱弱的问，"我们这是……入了一个绝阵？"

"极大概率上是这样。"唐羽说，浓雾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最糟的情况莫过于，这阵的阵眼是人。"

"这阵的阵眼不是人，"墨多多摇了摇头，"是人骨。"

"什么？"

"因为这阵，叫沉髓阵。"

听闻此言，唐羽眯起眼睛，"你知道？"

"是。"

墨多多倒也没什么遮掩，平静的说，"吉阵。"

"啊？"

"此阵用于收集气运，最大的特点便是阵眼和八门的位置不定。一旦入阵，阵眼上的符咒开始运转，这阵眼和八门的位置一个时辰会移动一次，没有任何移动规律，虽是吉阵，但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任何凶阵。"

"但这里最诡异的一点是，这明明是一吉阵，阵前却有着同凶阵一般的雾瘴，所以我怀疑它被人做过手脚。阵法和符咒都有特定的笔画，一笔一画不能有丝毫疏忽，稍有不慎，多添一笔、少写一笔或曲折处、断接处笔画出错，抑或是多了任何一个干扰因素，只要有一个地方出了问题，造福苍生、平定山河的大吉之阵能变成吸食人骨血、引阴魂凶鬼出黄泉害人的大凶之阵，保佑平安、镇压凶邪的符咒能转换成吸邪、招恶的活祭点。"

dodo三人听得目瞪口呆，扶幽一脸惊诧地问道，"多多，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这个……不太方便说。"

"好吧…... "众人有些失望，旋即尧婷婷转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

"接着走。"墨多多说，“我们进阵还未有半个时辰，入阵前我就看过，现在我们的方向是...... "

墨多多话音未落，身影便倏地消失在迷雾中，尧婷婷有些惊慌，"先别着急。"查理坐在她肩上，冷静的环顾四方，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沉重。

"这里，只剩我们了。"

空荡荡的迷雾中，她身边的人全都诡异的消失不见了。

唐羽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他眼前的景物清晰可见，刚刚的那阵雾仿佛只是一场梦。

但是他身边只有一片片陌生的景物，而空无一人。

唐羽的表情毫无波澜，他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除他过自己面前这扇半掩着的门，左右两边都是一片石头砌成的高墙，约莫有两个成年人加起来那么高。后面是一条小巷，里面灰蒙蒙一片，也是连绵的雾。再往前，就是半面村人的居所，皆是用灰白石砖砌起的房子，整洁又不失质朴。他思量许久，终究还是望向面前这扇朱红色的木门，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

唐羽看向门外，那道门缝有六厘米左右，正好能够看到门外的大部分景象。那是一片一望无垠的荒原，只不过它不再是来时的黄沙漫天。荒原上野草疯长，此时正值深秋，草根已经变成了枯黄色，残留的些许生机已经开始被白霜冻结。远处天际线上的半轮落日映照出天边晚霞，像着了半天的大火，带着鲜血般的深红。

唐羽明白这些都是虚像，他望向前方，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块一人高的大石头，旁边有两个不算模糊的人影，差不多高，都是少年的身形。在落日余晖中，其中一人突然开口，唐羽凝神，细心听着："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少年的声音清脆，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压抑和沉郁。

"你有没有听过一段话。"右边的另一位少年答非所问，他蹲下身来，捡起一块小石子，在手里抛起又接住。门外的唐羽微微皱起眉，他总觉得这声音仿佛在哪听过，"我喜欢晚霞，而不喜欢朝霞。你知道为什么吗？"

左侧的少年沉默不语。良久，他扶着一旁的石头，曲起小腿坐在了地上，"因为晚霞过后，还有满天的璀璨星光。而朝霞逝去…... "

少年没有说完，轻轻叹了口气。

就只剩光天化日之下的现实了。

"可是，"他想了想，摇头道，"你不能就这样走。你明知道他们杀了你的父母，杀了你的弟妹，下一步就该杀了你，他们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你。你这样走了，会暴露得更加明显，还不如就躲在村子里。他们是不敢杀光这一村人的，而你也没有权力去杀光他们，因为那是司礼官明令禁止的。"

"司礼官？"

唐羽心中的疑惑更深一层，但他依旧屏息敛声，观察着眼前的人。一旁的少年却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苦笑，说道，"你明白，我不是什么心怀大义的圣人，也不是什么普度众生的僧人。我这个人，就是有仇必报，有恩必回，知道么？我很喜欢这段话："

"如果这个世界亏待你，伤害你，每个自以为无辜的蠢货都在你的心上吸过血，你还要原谅，还要以德报怨，还要做所谓……那叫什么？‘正确的事’。那你也是有罪的。因为你让死去的好人含冤，你让活着的愚人依然心安理得于自己的‘无辜’，你让历史落入可耻可鄙的蝼蚁总有悲情英雄来拯救的俗套。你咬牙和血咽下的仇怨，让这个故事变得虚伪又丑陋。"[1]

"我虽然不信奉什么反乌主义，但是我同样也知道，像乌托邦思想中那样和平、友好的的社会，只要有人这么一个物种存在，就永远不可能实现。人的本性根深蒂固，终究是不可改变的。永远会有人打破这所谓的‘平衡‘，带来所谓的‘自由’。所以我也从不憧憬所谓‘完美‘。"

"我只有自己，阿念。"

说话的少年缓缓的转过身来，面容在日辉的照耀下渐渐清晰，唐羽在看清他面庞的那一瞬间瞳孔骤然紧缩。

那俨然是墨多多少年时的模样。

[1]：此段引用自Priest《残次品》中林静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