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等舒胜再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了，这一个月在长白山，他呼吸到了许久没有呼吸到的空气，喝到了许久没有喝到的山泉水，这里的树木长的笔直，非常挺拔，就像一个巨人一样，竖立在那里，仰望着一切。这里的河水冰冰凉凉的，用手一捧就能喝，还有一丝的香甜气息相比于现在城里水的味道不知好了多少倍。这里没有污染，没有纷争，动物们活动的非常活跃，舒伟还看到了多少年没看到的动物。这里多是自然保护区，还有原始森林保护区，舒伟抚摸着这里的树木，太棒了，又强健又健康，非人工种植，属于自然生长，还有那长白山天池，有人形容它是天上掉下来的一面镜子，有人形容它就是一个水库，不过大一点罢了。舒伟站在石碑处，深吸一口气，实在是太清新了，提神醒脑，吸一口多活十年啊！一个月，舒伟精神面貌有了很大的变化，眼睛里有光了，会笑了，也养成了一个习惯，拍照，走到哪都要拍一张，森林、河流、洞穴、天池，一张又一张，都有自己的身影，发个朋友圈，收货了不少赞，远在家长的李华等人见到了这样的朋友圈，也不在担心了，舒伟生活的挺好，他喜欢这样的生活的话那就多住一些日子吧，不至于操心那么多了，老了老了，确实该正了八经的消停几年了，等哪天觉得人生没有遗憾了，就驾鹤西游了。

　　舒丽一直陪着舒伟，这段时间，舒德盛让人去山上挖两颗野山参山药给舒丽熬汤补身子，舒丽体虚多病，来了长白山后又出现了轻微水土不服的现象，刚开始的那就好就是腹泻，吃也吃不下，不过几天之后也就适应了，吃了几副药，服用了一段时间舒德盛独家秘方，慢慢调理，气色也好了不少，嘴唇也变得红润了，也不再失眠了。

　　李华决定就让舒伟在长白山住着，不回来了，同时也盘算着全家搬家，搬到长白山，坟都迁了，每年的清明过年想上坟也没那么容易了，大不了跟随老祖宗去了，舒胜也打算给孩子办理退学手续，这段时间村里人越来越不待见他们了，孩子去谁家找小孩玩的时候家长就在一边议论来议论去，然后当着孩子的面说爷爷的不是，孩子虽然小，但明事理，跟一群大人吵架，被骂没教养，久而久之，孩子们也被孤立了。在学校老师的父亲是煤矿农民工的大队长，老师也挂了一个商家大老板自封的挖煤致富脱贫积极分子家属的称号，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穿上了村里罕见的高跟鞋，涂上了在村里老一辈人眼里没羞没臊的口红，然后抬头挺胸来一句“这是潮流”，也当着学生的面穿上了超短裙露出了大腿，白衬衫一天一换，时尚了不少，在城里一定是一个成功的职业女性，可在这个不怎么懂得城市的潮流美的农村里这身打扮不能当饭吃，给谁看啊？小孩啥也不懂，学校里的男老师就那几个，难道给校长和镇领导看？那老师因为父亲在矿上的缘故，确实“得瑟”了不少，眼神里也容不下人了，更是对舒家的孩子有意见，听两个孩子要退学，也没有一丝挽留，转脸反而跟其他老师说了一句：“走就走呗，我能拦得住吗？人家看不上这两斤煤矿，去长白山发财去了，这么长时间了，除了开家长会来一趟外也没见过你们当爹的当妈的来学校关心关心，规矩你们不懂吗？也没给我送过钱。”

　　当全家人都打算去长白山度过余生接受新的生活方式时，舒伟突然说到：不行，坚决不行，你们如果非要过来，我不拦着，我得回去，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呢，我要改变那里！

　　舒德盛拦着，有些生气了，把拐杖夹在门口：你要是敢踏出这个大门，这辈子也别给你爹上坟，你死了你也别想入舒家的坟，也别想挨着你爹躺着。舒伟死脑筋一个，油盐不进，想都不想说道：我爹会为我感到自豪的，我爹不会怪我，只要我心里有爹，……！

　　舒伟不再说话，坚持要出门，门外十几个后生拦着，像打架一样，舒伟的架势十足，非要出去，老胳膊老腿的劲还挺大，舒德盛在一旁想法子留住舒伟，这全家都要过来了房子都收拾好了这老东西要走，他不是要山要林吗，整个长白山都是山都是水，比都快成古迹战场的老家好太多了，舒伟说道：用自己的力量改变，这是我爹教我的，我爹在大山上献出了自己的十年，而我，才半年之久，为什么放弃，那里有我父亲的希望。

　　“全国荒山废土地那么多，你怎么改变？国家都改变不了这种情况，就凭你？你种了一万颗树又怎么样谁记得你？新闻上那祖孙三代种树几十年，结果就因为砍了一棵树被挂上了破坏树木乱砍乱伐的称号，谁在乎那一片树是你种的！”

　　舒伟站在那里很久，说道：我父亲从来没在乎过这一点，他跟我说，树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这个人种的他属于造物者，树木最终要融入的是大自然，他种树为的是大自然，并不是自己，也不是让谁记得他，他想改变，可他没能改变，我要帮他改变。

　　舒德盛拄着拐转了好几圈，骂道：小瘪犊子，你大爷的，你爹咋生了你这个操性玩意？自己种的树不属于自己？那自己盖的房子属于自己吗？你八百年前老祖宗的坟属于他吗？说不通了啊！你现在回去，全村看你不顺眼，他们都想拿鸡蛋扔你，你要回去也行，我也不拦你了，但你要等风声过了，他们只在乎钱和煤了，他们现在看咱舒家都想用涂抹星子喷死我们，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当初你阻止他们挖煤。先让李华他们过来，让那些村民把煤挖完，钱挣完，消停两个月你再回去，然后你爱咋咋地，我不拦你。

　　舒伟还要说话，突然，一个小妹突然跑了过来：太公，不好了，舒丽姐姐晕倒了，浑身难受正躺着呢！

　　舒伟一听，也不说要说出口的话了，推开后生门跑向了隔壁院子，舒德盛也跟了过去，一进门，就看见躺在炕上盖着被子满脸娇嫩的舒丽，舒伟坐在一边：“丽啊，你咋了？怎么突然晕了呢？”

　　舒丽很艰难的笑了笑，眼睛睁不开说道：爸，没事的，就是突然觉得难受，身子很沉，我想……咳咳咳！

　　舒丽咳了好久，捂着胸口，发出了“呕”声，舒伟吓得汗都下来了，舒德盛赶紧上前把脉，可刚一摸胳膊，眉头一皱，看着舒丽，再感受了一下脉搏，脸色更难看了，舒伟问道：三爷，怎么样？舒德盛看着舒丽，两人眼对眼了，舒德盛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说道：经脉尽乱，气血不足，月经混乱、脾胃失调、是不是感觉浑身乏力头晕眼花还有耳鸣？

　　舒丽点点头。

　　“她以前是不是经常出现这种情况？”

　　“不不不，我没见过，她身体不好但没这么严重？三爷，你不是拿人参山药枸杞啥的给她补身子吗？怎么会这样？”舒伟着急了，握着舒丽的手：这手……温度正常啊，脸色也很好啊，怎么就是难受呢？

　　“可能是补的太过了，舒丽的身体不允许这么补，还有一些隐藏的症状，总之，舒丽需要休息，调养，照顾，你是他爹，所以，你是要回家种你的树还是照顾你的闺女？”

　　舒伟选择了闺女，进了厨房做肉汤，舒德盛看着忙里忙外的舒伟，笑了笑，指了指舒丽：调皮！舒丽笑了笑说道：太爷爷配合的好。舒德盛点点头说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好歹把清明过了，装病也挺累的，时间长了你爹反应再慢也会发现咱得小九九。

　　舒丽装病，舒德盛配合着，舒伟忙前忙后照顾着舒丽，李华等人也都搬了过来，那已经是清明过后了，他们的家当也不多，鸡啊鸭啊都卖了，地也包租出去了，价格不贵，舒丽可能是天生演戏的料，这个礼拜能下地了下个礼拜能跟小狗玩了再过一个礼拜做广播体操最后能满山跑了，舒伟见这种情况非常高兴，认为“舒丽”康复了，舒丽也不想“康复”，装病太累了，可已经装病三个月了，除了植物人瘫子再不济也该好了，自己的当家子也来照顾了两个月，那爷们总耐不住寂寞，总是忍不住跟舒丽打打闹闹，所以舒丽得康复了，可又不能好的太快，一下子好了舒伟容易相信是回光返照，哪有生病一下子好了能蹦能跳的道理，所以得慢慢好，让舒伟真的相信这是大病初愈的情形。

　　过了一个月，舒伟又想回家了，舒丽康复了，李华他们回来了，也没什么担心的了，要回去，舒胜要舒伟陪一群孩子过六一儿童节，一个老头陪着一群孩子满山跑，再去城里来个环城一日游，每天累的够呛，孩子们再给舒伟一个惊喜，再舍不得爷爷，舒伟又耽误了一个月。

　　等七月份，又要走了，舒强说道：爸，你看今天是党的生日，咱别走了，城里举行活动，还有甩卖了，时间有的是，咱再玩会，你好歹也是个党员啊！咱爷俩戴上党徽转一圈去。就这样，又耽误了半个月，而后半月，李华的生日，又走不成了，等八月份，众人以建军节为理由，留着舒伟，等到了九月，实在没什么理由编下去了，舒伟也看透了大家的心思说道：没事孩子们，后生们，三爷，我人老心没老，能照顾自己，咱得有点理想啊，以前我还不信这个，我爸还有点信仰，每天在墙上摆着三清供着，我的信仰就是我爸，没事，要是哪天真干不动了，我就回来了。

　　众人不再拦舒伟，心意已决，只好从了他，看着舒伟离去的背影，说道：你爸用了十年时间种了四十多亩荒地，可他能抽出时间陪伴你，陪伴你爷爷，能和后代子孙玩，你为了你爹，为了你心中的青山常在绿水长流，老伴老伴不管了，儿子女儿不管了，屁股一拍走了，看上去你的意志那么坚定，为了梦想，可仔细一想，你是不是不负责呢？你对你爹的诺言负责了，你怎么不对你的妻子你的子女负责呢？你要出了点事，他们怎么办啊？

　　李华流着泪说道：干了四十年的林业局，老了老了，自己一门心思种树，没干够，我这老太婆只想跟他一起安度晚年，站在子女身后，哪怕帮不上什么忙，也有一种动力啊！

　　舒伟回了家，他发现，村里变荒了不少，空中飘着黄沙，呛的慌，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有钱啊，舒伟拦住了一个小孩问：村里大人呢？小孩说：在家呢，地里呢！舒伟问：怎么不去挖煤了呢？小孩说：早不挖了，那山下没有多少煤，大老板们没挣多少钱，来赔了不少，他们打了一架，都要拿最多钱。舒伟一惊问：专家不是说山下都是煤吗？小孩摇头：骗人的那专家就是个骗子，圈了很多钱就跑了，留下了那几个大老板，大人们也没挣多少钱，忙着挖煤今年播种都忘了，今年不知道怎么过呢！

　　后来，舒伟了解到，专家是骗子，骗了村民十几万的钱跑了，还卷走了挖煤挣的钱的一半，那些大老板都赔了很多钱，他们上面的那些人也被查了，也进去了许多人，至于之前顶着挖煤积极分子的村民也低调了不少，吴家小子每天不出屋，也不去他婶子家了，没脸去了吧！郑家也不去学校门口混了，距离门口五十米的距离设计了一个公安办公据点。老牛家的儿子也不作威作福了，被老赵家和二丫头两家人堵在家里打了一顿，敢怒不敢言，站不起来了。村里人的态度也转变了不少，那个挖煤积极分子脱贫致富劳动模范的旗杆也扔了，村干部也被撤了，舒伟回来了，村里许多人在路上撞见他也不敢打招呼，但还会有许多人在背后恶意议论他：

　　“看，回来看咱笑话的。”

　　“当初不拦着我们些，一个山就这么没了，今年都没种地。”

　　“就是就是，只顾着自己，真自私，都不知道拦着咱们。”

　　舒伟不理他们，自顾自的，但还有几个村民过来跟舒伟道歉，舒伟没说什么，让他别放心里去，倒了点酒询问后山的情况，了解到后山已经面目全非了，那水库也毁了，变得浑然不清，面积缩减了一大半，鱼估计也没有了。

　　舒伟去后山走了一圈，确实如此，舒伟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一切，该怎么用语言来形容呢？就是一个坑坑洼洼的土地上堆积了许多如同埃及金字塔的沙石。

　　“唉！”舒伟叹了口气，说道：大山啊！舒伟抬头看着不再蓝的天空，高喊一声：大山啊！你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