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敷粉家族

听说建邺城里的琅琊王世族里的武冈侯王导，最近用了一种从遥远的龟兹国进贡来的珍珠面霜，那王氏兄弟抹得白白嫩嫩的，朝野上下无不争相模仿，一时之间，江南珍珠面霜价位暴涨。

连颜家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都抢不到，颜父边敷粉边大骂：“这王家不就是靠脸吃饭吗？看来我的粉还不够厚，夫人，把家里最贵的粉拿来马上给我往脸上使劲造，我就不信我会在朝堂上丢了面子，你看那刘家尽他奶奶的会抹粉，第二日就升了侍中二品，气死我了……我看刘家也不是好鸟有狼子野心……”

颜父抖动着脸上的嘴唇艰难的吐出一堆牢骚，脸上的粉也被抖动得哗哗往下跳动，话也说得含含糊糊，女儿颜萦握着毛笔只觉得好笑滑稽，自己父亲的样子就像戏台上演的角抵戏的角儿，实在有趣的紧。

“噗呲～”她忍不住抿嘴笑了两声，颜母立刻给她使眼色，让她忍住别笑。

颜萦忙低下头，颜父恰好听到了，他抬手起来，含糊说道：“夫人，把女儿写的《白马赋》拿来瞧瞧。”

“这,老爷，还有一小段……我看……”颜母本要拖延时间，颜父暴躁起来：“这什么，拿来我瞧瞧！”

颜萦立刻把事先写好的字帖诗赋捧在双手上，跪着移步到爹爹跟前，胆战心惊的举到了头顶上递给颜父。

颜父总算从躺着的竹椅榻上起身，颜母忙过去扶住他身子，就着颜父手上的字帖道：“哟，你瞧，萦儿的字有进步了。你说是不是老爷？”

颜父顶着一脸的面膜白粉，露出两只眼睛盯着字帖看了良久，沉默一瞬间，总算看了他女儿一眼，把字帖递给他夫人，又躺下拍着自己的脸道：“女儿近来又长开了，字是练好了，琴弹得怎么样？”

“琴也弹得不错，上次夜里我还听她弹了《春闺曲》，不如就弹这首给老爷听吧。”

颜母笑着又给颜父打着扇子，对永华和小玲子使了使眼色。

家仆立刻撤下几案上的笔墨纸砚，换上了拿来的焦尾琴。

颜萦盘腿坐在几案下的蒲团上不知所措，不懂如何下手，小玲子给她使了使眼色，小声道：“小姐，你摆好弹琴的手势就好了。”

颜萦惊诧看着小玲子立刻会意，这时前厅里的总管永华叔已经悄悄离开来到隔壁厢房，这间厢房和前厅只有一个大屏风之隔，他里面架着一把古琴，他一路小跑进来就开始弹奏，一曲流畅悦耳的《春闺曲》从他的一双老手弹出来。

颜萦内心有点得意，哈哈，永华叔果然宝刀未老，她装模作样的也挥动指间拨弄琴弦，小玲子的心就要跌到嗓子眼。

小姐哟，你可别弹啊！

颜父似乎对这琴声很满意。整个前厅里的众仆人也沉醉在琴音里。颜母也松了口气，继续给老爷拍脸。

却陡然一瞬间，“啪嗒”一声，一根琴弦断裂的声音夹杂在琴音里，小玲子心中一紧，啊，完了完了，小姐的琴弦断了……

琴弦断就断了，问题是永华叔还沉浸在自己的琴音里继续弹奏，他完全不知道前厅发生了什么大事。

颜父本来是闭着眼享受琴音的，忽然断裂之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立刻睁眼一跃而起，盯着颜萦，颜萦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春闺曲》还在弹奏，时而哀怨时而明丽，宛如春天的思妇独上高楼盼望着征战的丈夫归来的心绪，琴弹得真好，可见人和琴都融为一体了。

前厅静得几乎听不到人声，小玲子已经跪下来，颜父大叫道：“出来吧！”

他一挥手，一股力道就把永华连带他的琴一起震破屏风弹了出来，屏风碎了一地，永华总管跌倒在地才发现露了馅，忙跪下磕头：“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原来这颜父也是有几分功夫在身的，不然，怎么就被朝廷重用封了骁勇大将军。

“老爷，老爷息怒，老爷，老爷小心你的脸。”颜母过来想要劝说老爷，转移注意力，颜父一把甩开她的手，大怒道：“你们都在我眼皮底下装神弄鬼的，就这样，女儿怎么嫁得好人家？”

他又哀怨长叹道：“真是没脸看了，我们颜家还怎么和一品以上的世家联姻？”说着又拍了拍脸，惊恐道：“夫人，夫人，我这脸快龟裂了，快，拿水来。”

颜母本在地上等着颜父发飙，一听他着急起自己的脸面，立刻上前扶住他到竹榻上，边命令下人：“还不快去打水来，底下都是死人啊，快把前厅收拾收拾，等着吃板子吗？”

刚才的惊慌都化为乌有了，颜母又摆出了当家主母的姿态来，众仆人都立刻去收拾、打水，不一会，前厅又恢复了原来的干净素雅的状态。

颜萦还跪着，琴也不弹了，都露馅了，她觉得反倒轻松了。

颜父这时也明白了一些，他道：“我看女红也不用试了，你这字恐怕也不是你写的对不对，你永华叔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爹，永华叔叔何止两把刷子，起码十把。”颜萦忍不住要夸夸看着她长大待她极好的大仆人永华总管。

“行了，我也不说你了，明年你二八年华，可该寻一门亲了。”颜父说着有轻拍自己的脸，“唉，这粉都碎沫了，夫人，我去补补妆，你好好替我管教管教她，别输给了别家的闺秀，我这老脸可没地方搁。”

颜母忙下竹榻，对颜父跪下行礼道：“是，妾身一定严加管教让老爷放心的去补妆的。恭送老爷。”

颜父头也不回的往里厢走去，身后跟着几个使唤丫鬟和仆人。

等到前厅只剩下颜母和颜萦时，颜母轻叹一口气，躺在了榻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哎哟我的儿，你可真不让我省心。”

“娘，我以后不敢了，一定好好学功课。”颜萦跪着移步上来，在她娘亲榻旁撒娇。

颜母闭着眼养神，丫头过来给她拿来燕窝汤，她挥手让丫鬟下去。她抬眼看了颜萦一眼道：“你呀，又忘了绑双脚了是不是？走路都像脚下生风了似的。”

颜萦忙解释道：“娘，来不及嘛，爹就回来了。”

“喝口燕窝吧，女人啊，这辈子都要从小保养好，男人啊，爱女人皮相，不光女人皮相重要，这如今天下，连男人都要和我们女人争皮相，你说，我们再不努力保养，还怎么有我们的地位？”颜母轻叹着又轻揉自己的太阳穴，颜萦刚喝了两口燕窝汤就觉得怪甜得发腻，她忙搁在茶几上，看着颜母为她操心的模样。

女人的皮相很重要吗？

颜母轻拍着她脑门道：“丫头啊，你可得争气啊，娘想好了，送你去书院磨练磨练，肚里没个几分墨水可比不上世家大族里的千金小姐，你瞧那谢家有个闺女叫谢道韫，远近闻名的才女，到她家说亲的人都可以排到西域去了，你说说，你老娘我能不操心吗？”

“我可以出门去念书了？”太好了，可以出门比什么都强。

“嗯，可别高兴得太早，书院的先生是你爹的旧识，我让他们一家照顾你。”颜母继续揉着脑门，颜萦已经跳起来一奔三尺高，搂住小玲子道：“我可以出门了，可以出门了！”

小玲子纳闷的看着小姐从前厅回来，像发疯了一样，又笑又跳的。

“小姐，小姐，你还没绑腿呢。”

小玲子追在身后叫道，颜萦笑嘻嘻回头做了个鬼脸道：“娘说我可以女扮男装出门念书，这绑脚的劳什子以后就不用了。”

“小姐，小姐，你说的是真的吗？那奴婢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小玲子也快乐的甩开了手里的绳子，在颜萦身后叫道。

春天的暮色在颜家散开，夕阳落下，一片鲜红，徐辉的光掩映着高墙庭院里开满的桃花，粉粉桃花又惹上了一层红，更艳了几分，远处的燕子在湖面掠过，留下了几声悦耳鸣叫，颜家开始为他们的大小姐准备出门的行装忙碌着……

另一个新鲜的未知故事又在等着谁呢？

颜萦抱着绣枕望着窗外憧憬着未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