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梦百年（下）

“滚开！”小卒烦躁的一把推开离衣“整天除了洗衣做饭有点用还能干点什么？！”说罢摔门而去，留下离衣独自收拾摔掉的东西，一如她的心，满地狼藉。

村里人都说是他辜负了她，离衣知道，其实是她自己配不上。

第一次见小卒时，离衣还是个侍女。唯唯诺诺，活在任人差使随之揉搓的阴影中。谁还没有个年少的时候，离衣少年时也算的上小小的秀丽。却因为从来不敢抬起头、性格懦弱，反倒给人一种阴郁的感觉，鬼鬼森森。

那时小卒还是个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新兵，以为有了固定的收入经过一番努力可以过上好日子，可以保家卫国、建功立业、耀祖扬宗，甚至……封王拜相！小卒还没有这么暴躁，那天是他入伍的第一天，他拿着名单往家赶，满身的生气活力，他要让娘知道他赵家再起的希望来了！

这赵家，说是再起，其实原来也不大。赵家再往上几代出了个小裨将后就再也没什么能挑出来讲讲的门道。不过是众多企望光耀门楣又自觉高人一等的普通人家中的一家罢了。

但这并不妨碍小卒愉悦的心情，明明故作严肃也压不住的嘴角。

“快点送到，要是耽搁了四小姐上妆，仔细你自个的皮肉！”离衣想起孙嬷嬷的厉声训斥不由加快了脚步，将怀里的陶罐抱的更紧，生怕因有一丝差池耽搁了什么而受罚。

头也不抬高就急忙赶路的离衣当然撞上了人。“哗啦”一声陶罐碎裂、胭脂横流，两人也摔的四脚朝天。离衣自己还摔得七荤八素看不清的时候就开始不停道歉“对不起啊，您没事吧？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小卒也摔的够呛，不过他心情正好也就没有计较。站起身来看见是个女子还好心的伸出手来要扶一把“不碍事，你还好吧？能起来吗？”离衣此时摔着的劲头刚过去视线明亮起来，就听见了这一句话同时看见了小卒伸出来的手。

这一刻离衣只觉得一切都好看极了。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对她用平等恭敬又客气的语气对她说话，第一次有人温柔的伸出手关心她。当她眼前的黑暗褪去，一只手伴随着天籁恰到好处的出现在她眼前，光亮，出现了。

离衣愣愣看着小卒僵在原地，小卒等的不耐烦了抱拳一声得罪将她拉起来后离去了。

离衣当然被打了。可她深夜跪在院子冰凉的石头上时，满心满眼的都是一张带来阳光的脸。她也是有人在乎的人。

第二次见到小卒时是在拜堂。

几年过去，离衣靠一缕阳光开朗起来、伶俐起来，也因气质改变而小小富裕了起来。神采飞扬的离衣还是能吸引到几个无聊人傻钱又多的富家少爷的，他们只是随意打发一点钱，就足够她生活；几年时间也让小卒改变了许多。官场并不是有本事就能存活、每月的那点钱还不够上下打点、本是抱着保家卫国光耀门楣的心思拼命练好的武艺却被用来守一个破林子。一个林子一点人气都没有，就算是皇家的又怎么样，说白了还是个破林子！生活将他的人气和志向都一层层刮了去，让他不成人样。

圣上为显皇恩浩荡，特令各家下放几名婢女、庶女许给城戍。小卒以为机会终于来了，只要他攀上一棵大树…！

随着盖头的揭起，离衣的一颗心都跳了出来。从一开始隔着盖头她就能认出他来，他对她那么温柔那么客气，让这个对其它人来说残忍无比的过程变得无比美好！他的样子，她每天都记得住；小卒热切的目光终于归于死一般的沉寂，这明显是个丫鬟！他寄予重大希望的东西给了他狠狠一个耳光，本来就临近崩溃的一道线，从此刻起，彻底崩溃了。

后来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了，小卒从一个志气蓬勃的年轻人变成了暴躁易怒又得过且过的颓丧汉，成了那种最没用的一不顺心就打老婆的人。离衣呢，被本家放出来成婚后不仅没了经济来源，仅有的积蓄也变成了男人的酒肉赌资，他对她很不好。离衣却是从天真烂漫的少女变成了持家、坚强的女人。对于生活，她越挫越勇。离衣却不离不弃，这么多年的观察她当然发现了小卒这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但他也是她自己心中的那一缕阳光。

这绝对不是什么可歌可泣的爱情，离衣只是要靠近自己想象中的阳光。没有那点虚幻的光亮她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她爱的一开始是小卒，后来才发现她爱的其实是自己。

但是当小卒真的直挺挺的躺在自己面前，离衣从内心深处感觉到了恐惧和绝望，像被刀剜了心似的。原来她爱的，从来都不止是自己。看到小卒醒来时，她心里是“只要君安好，从此风雨同舟”。也许有感激的成分在心里，可爱情哪里就真能分的那么清楚呢。其实她也不确定他们之间是否真的有一段生离作死别的时间，这种事情，感觉是真切的真假无所谓。

小卒回到家看见离衣，刚想张口骂她不知为何觉得这样太不是人。总觉得这女人好像在他昏迷时非常照顾自己，……昏迷？他什么时候昏迷了？摇摇头摔开有的没的念想，回家吃饭。

“听闻，荔湾村有一奇人。自从他当值林子早退了一回后就性情大变，人变好了、脾气没那么暴躁了对乡亲、老婆都好了不少，甚至连贪默银子都少了。因为极少收钱还在百姓处得了个“佳吏”的称呼呢！世间那些官老爷们要是都能这样，我肯定要让他们早退的十回八回的！这事真是稀罕！”

折尘坐在点斋的二楼嚼着充点心的馒头听着耳边碧溪的喋喋不休，听到这他喝了口茶道“是吗？我还是觉得你叫碧溪是规矩这一点更稀奇。”

碧溪先是一愣再然后佯怒到“好啊！你敢笑我的名字！规矩就是规矩这我也没办法啊！”一把夺走了折尘面前的食盒“你这人！我看你面熟才请你吃的。所有种类的馒头都在这了，你知道你自己吃要多少钱吗？”面前空了，折尘很自然的拍拍碧溪的头“乖，别闹！”顺手又把食盒拉了回来……碧溪急忙再抢过来，空了……不由对折尘怒目而视“喂！你也太不客气了吧，吃就吃，吃不完还要兜着走啊？！”侠客折尘随手不知从哪掏出一个点心嚼着“哪有送别人又收回去的道理，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碧溪瞠目“这……这人也着实…太不客气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