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显然，此刻的政府办公厅已经重新被李宝章掌握。里面政府中的各路要员们，也正在被士兵三三两两的搀扶着向外走去，大多数却都已处于昏迷状况，看不出来究竟是生是死。

“爹爹！”陈沅猛然间将视线转向了不远处被两名士兵搀扶着的陈煜，整个人身子一僵，随即快步跑上前去。她带着几分颤抖着轻轻的附上陈煜的脸，那已经被烟尘埋没的脸颊之上，方才还紧紧闭着的眼睛，此刻正有些费力的徐徐睁开。“沅……沅沅……你怎么……怎么到这儿来了？”陈煜缓缓的将身子挺直了些许，示意那两名卫兵放开搀扶着他的双臂。可两人方才松手，他只觉脚下一软，整个人的身子已然跌坐在了地上。

“爹！”陈沅心头大惊，急忙冲上前去，将陈煜的身子紧紧地拥住。她匆忙擦拭着陈煜脸上的灰尘，带着几分颤抖的说道：“爹，爹你别说话了，咱们现在就去医院的。爹，你一定会没事的。咱们现在就去医院。”陈沅说着，转头看向那两名守在一旁的士兵，正要开口，手却被陈煜紧紧地攥住。他有些费力的向陈沅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沅沅，别……别动。爹有几句话，要跟你说……”街上嘈杂的声音让陈煜那本就微弱的声音显得更加难以辨别，陈沅不得不凑近了他的唇边，才得以听清他的话语。听到他语音中的几分决绝，陈沅只觉心头一凉，她拼命的摇了摇头，费力的想要搀起陈煜的身子：“不……不……爹爹，咱们去医院啊爹爹，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她的哭喊之声逐渐扬起，沙哑的声音中此刻只剩下了深深地绝望。可就在这时，陈沅却忽然觉得掌心上力道一紧，原来竟是陈煜死死地攥住了女儿的手掌。他深深吸了口气，看着面前那早已经泣不成声的小姑娘，眸底只剩了深深的不舍。他的喘息带着几分急促，握着陈沅掌心的手却已收的更紧，因为那手中紧紧攥着的，是他唯一放不下的东西。

“沅沅，对不起……爹……可能不能陪你走下去了……”陈煜有些费力的抬起了另一只手，轻轻的落在了陈沅的脸颊之上，似乎是想要将女儿脸颊上的泪水抹去。陈沅此刻已然泣不成声，只是拼命的摇着头，另一手紧紧地按住了陈煜落在她颊边的手。陈煜扬起了头，看着陈沅的目光逐渐变得温柔，似乎想要将她的样子，深深的刻在自己的心里。他重重的舒了口气，徐徐说道，“答应爹爹，今后……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

“爹，你别胡说，爹……张叔叔已经不要我了，你不能不要我，爹爹……”陈沅的手死死攥着父亲的掌心，哭喊声中只剩下了无助。可不管少女的哭声有多么的凄楚，她终究留不住生命的拭去。陈煜的眼眸已然重重的闭上，方才还存在的喘息之声，也在一瞬间消失于无。陈沅像是忽然意识到了这个令她绝望的变化，整个人的哭声戛然而止，一双眼眸中的情绪已然从悲伤变成了空洞。方才那紧紧攥着她掌心的手掌，已然轻轻地松开。那永远带着温热的掌心，会逐渐变得冰凉，变得僵硬。

“爹……”她缓缓垂下了眼眸，看着双眸紧闭的陈煜，只剩下了一声轻轻的嗫嚅，“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只觉全身一阵无力，全身上下似乎都传来一阵阵清晰的痛楚，由心到身，只剩下了深深地绝望。陈沅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仿佛如同天旋地转一般。她再也支撑不下去，也不想在支撑下去，索性顺着那眩晕之感，慢慢的向后倒去。

那一刻，她真的希望自己可以这样无声无息的离去。和爹爹、张叔叔一起离去。这样，所有的痛苦就都与她无关了……

然而希望，终究只是希望。生活中就还要继续，就像不管她睡了多久，也终归是也从那深深地夜幕之中将眼睛再次睁开，再次去面对……那她完全不想面对的悲惨的现实。

当陈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只有那苍白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散着消毒水的气味，亦让她此刻究竟身在何处。而全身上下传来的一阵阵痛楚，让她那原本还有些混沌的神经，逐渐清醒了过来。她微微张了张嘴，却只觉咽喉间传来阵阵沙哑与刺痛之感，这让她不觉轻轻蹙了蹙眉，一双眼眸中仍旧带着几分无措。

“沅沅……”张万霖带着几分担忧的目光缓缓地落入了陈沅的视线中，他的掌心轻轻抚上少女的前额，确定温度已经与常人无异，这才不觉微微舒了口气，开口道，“侬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我去叫医生来看看吧。”“不用了。”陈沅轻轻沉了口气，用力摇了摇头，既是拒绝，也为了让自己的神志更清醒几分。她双手撑在床沿上，将仍旧带着几分无力的身体撑了起来，苍白的面颊显得异常平静而冷漠。

张万霖微微愣了一下，少女那冷漠的宛如冰霜的语调和目光让他的心头微微一沉。他下意识的伸起了手，想要将她的身子扶稳，却又有些担心似的，只得将手臂半悬在空中护着，以防止她的身子因失衡而再次摔倒。现在的她，苍白而脆弱的就如同那蝉翼，已然再经不起任何一点的伤害和打击。

“大帅，对于昨天晚上的事情，我真的很感激。”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慢慢将身子自床边站起，对着面前的人，缓缓鞠了一躬，“您的这份恩情，陈沅谨记。若日后还有机会……定当报偿。”她说完，便径自直起了身子，转身便欲向外走去。膝盖上的痛楚仍旧很清晰，想来不知道是昨日什么时候摔伤而至。她只觉自己的头还在一阵阵的发着晕，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在任何一个地方。

可陈沅现在必须要回去，她是爹爹唯一的女儿，他还在等着她回家。还有张叔叔，她不能让他就这要居无定所。她一定要找到他，让他们……入土为安。这已经是她现在唯一能够为他们做的事情了……

“沅沅你干什么？医生说了你现在根本不能走动！你回来。”张万霖见她转身就要往外走，语音里不觉带了几分急迫。他飞快地跑上前去，一把从后面将她的身子紧紧地抱住，“前几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我给侬道歉好伐？侬现在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听医生的话，好好留在这儿。”

他双臂轻轻落在她腰间，并没有收得太紧，可那力道却也足以让她挣脱不开。陈沅眉心微微动了动，她知道自己挣扎无果，也全然没有挣扎的力气，只是尽力的向前走去，想要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隔开：“大帅，您怕是误会了。我现在真的……真的没有时间去想其他的、任何的事情。爹爹他还在等着我，还有张叔叔，我得找到他，他是因为我才出事的。我不能……不能不管他……”

陈沅的声音骤然哽咽了，那双好看的杏仁眼此刻早已泛起了红肿，方才还挺直的脊背也在一瞬间仿佛失去了倚靠一般，慢慢的弯了下来。张万霖的心头亦似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攥紧了一般，传来一阵酸楚。他不由分说的将陈沅横身打抱而起，快步走回到床前，将她那轻轻颤抖的身子放回到了病床之上。

“沅沅，你听我讲，昨天我已经派公司的兄弟们找到了你家里的管家，陈司长和他的葬礼，现在都由阿湘在操持着，你先别操心这些。医生说你现在身子很虚弱，若是不小心护理着，日后难免会有其他问题。侬就当是为了陈司长，先好生在这儿休息两日。等身体调养好了，再回去料理他们的后事，好伐？”

张万霖轻轻握住了陈沅的手，语音中带着几分安抚。他的话让陈沅的神经不觉微微一怔，方才还如同一团乱麻的思绪也逐渐的冷静了下来，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缓缓的抬起，转向了张万霖，似乎仍旧带着几分诧异，几分不可置信的问道：“真的吗？你们……真的找到了张叔叔？”

“嗯。”张万霖轻轻点了点头，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应声道，“阿湘见过你们府上的管家，我让他亲自带着弟兄们去的，绝不会有错。”“谢……谢谢……”陈沅的泪水已然忍不住再次从眼眶中落下，昨天那如同噩梦一般的场景再次如同放电影一般的，从少女的脑海中一一掠过。她不禁抬起了手，将双唇紧紧地掩住，却还是挡不住那低低的抽噎之声缓缓而来。

张万霖轻轻的沉了口气，想要开口去安慰，却又不知道究竟是怎样动听的语言，才能安慰面前这个少女心上的痛苦与难过。他眉心微蹙，缓缓站起了身，抬起手臂，将少女那颤抖的身子紧紧地揽在了怀中。昨天的枪林弹雨，他愿意陪她一起闯过去，往后的每一天，他也希望……自己能永远的护在她的身边，让她再不受一点的伤害……

陈沅当然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双臂本能的想要推开他那温暖而熟悉的怀抱，却在有所动作之前，手已然被张万霖紧紧地握在了手中。他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并没有给她一点拒绝的机会和余地。陈沅微微舒了口气，最终也没有开口，却也不知道……究竟该给予他什么样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