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语

巴尔克沙哑的声音难得有一丝哽咽：“班恩，我竟没认出你。你变了。”

班恩松开巴尔克。巴尔克身上多了很多机械义肢，背上顶着一个能量炉。他穿着工业革命时期工匠们穿的皮质围裙，透漏出不修边幅的寒酸，除此之外，他的鹰钩鼻子和大长脸可是一点没变。巴尔克紧紧攥住班恩的手，班恩看到他用的是左手，因为右手已经成了没有温度的机械装置，鹿头强咽下哽咽。

泪水早已顺着巴尔克的面颊流下，直爽如他一边打趣班恩的模样，一边指指桌上的伏特加酒，让兄弟一起喝一杯。

“谢了。”班恩强壮的身躯让椅子不祥地哼了一声，疯癫的巴尔克营造了安谧静好的氛围：两把椅子相对一张小圆桌而立，圆桌上铺着不知哪里找来的纯色镶边棉麻蕾丝桌布，清新淡雅的米黄色上跃动酒杯中的光亮。杯中无色无味的液体就是伏特加。

“你还记得吧，老伙计？我最爱喝的。”巴尔克给班恩满上一杯，班恩接过一饮而尽。疯眼忘了他不爱喝伏特加，只爱喝果酒。为了不扫兴，他默默忍受味蕾爆炸般的刺激。

巴尔克总是欣赏伏特加直接的热烈，坦率的真诚，鄙视其他饮品回味无穷的耐人寻味。伏特加没有复杂味道带来味蕾的负担，没有背后情感带来额外的体验，它的本质是兑了酒精的白水，可随时随地，随性而饮。

“或许你可以兑上其他调味品，比如番茄汁，让它摇身换装成明艳动人的血腥玛丽。我不建议加辣椒，有次酒醉后我试了一次，”疯眼意味深长地咂咂嘴，“——不太好受。”

班恩不抱任何恶意地笑起来，他想象巴尔克跳着脚咒骂，火急火燎地找水喝的情景。巴尔克打住话头：“说说你吧，朋友，我看你大变样了。现在有好多疑问在我脑中小鸟似的飞来飞去哩。我看不见你那象征智慧与健康的大脑袋，也看不见你从前足以让我羡慕不已的茂密头发。你怎么啦？那帮家伙对你做了什么？”

颤音停止了，小提琴家的头发却还桀骜不驯地乱挥，其中两个分支替手将小提琴放回桌面上，安东尼奥的双眼紧闭，含糊不清地咕哝着：“新来的灵感呵，我敞开怀抱等你好久了，等你张开翅膀飞到我的琴弦上来，飞到我的内心世界，操纵我的双手弹出地狱之曲吧！我很爱当如此美妙的傀儡——这是天赐良机，多少皇家乐师垂涎欲滴的美差！我——”

在对面的桌上，伽拉泰亚终于抬起眼皮安静地望了他一眼。在此之前她一直在雕刻白天被胡子先生弄坏的雕像。撩起耳边的碎发，伽拉泰亚环顾安东尼奥房间的书架，那上面安静待着的不只象征职业的乐谱与一些名著，在它们与书架边缘的一段空白处，陈列的是她聆听狂想之曲时有感而发的杰作。土地里钻出的手，被一剑贯穿了胸膛的勇士，刺破手指写着血书的被迫害的某个地位低下的仆人……这些都是能用语言描述的。更多的，她雕刻了些无可名状的怪物，比如一个作品，有凤凰的头、鹰的利爪与蛇尾，盘踞在一块不规则底座上，孤傲又疯狂。

伽拉泰亚收起刻刀。熬夜太久，她有些昏昏沉沉的。她操纵轮椅走到房间门口：“我先回去休息了，安东尼奥先生。”

小提琴家一言不发，伽拉泰亚怀着不详的预感凑近看看他，他的一缕僵直的头发沾了沾杯里的水，在桌上留下闪闪发光的笔迹：

A Demon from Hell（来自地狱的恶魔）

与此同时，伽拉泰亚听见一种不可名状的声音。

那不是一种声音，是人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通过超自然的力量将想要的话语传至心里。她仔细留神，依然不明所以。

湖景村。

一位衣衫褴褛的黄衣使者从湖中央冉冉升起，他是无可名状者，追逐求知欲过剩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