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拉泰亚

伽拉泰亚是中午来到庄园的。坐在轮椅上的监管者，幼女的身躯隐藏着疯狂的灵魂。

与求生者不同，新来的监管者有幸一睹庄园主的容貌。自主操纵轮椅的少女一面倾听庄园主的良言，一面忙着雕刻新作。闲言碎语后，庄园主止住话头，因为伽拉泰亚奉上一个少女的雕塑。

“劳烦替我将这个雕像赠予德罗斯男爵，”她罕有地甜甜一笑，“我想他会很开心，毕竟他曾经邀请我来这个庄园做雕塑。”

“德罗斯先生正陪着他的孩子们呢，我代他感谢你的好心。”庄园主示意夜莺收下，带领伽拉泰亚去住处。一路上，伽拉泰亚没有东张西望，她盯着轮椅碾压的道路，弯弯曲曲的折痕跟随主人一直进了建筑。

大概出于职业本能的缘故，伽拉泰亚进入三层楼的城堡时第一时间想到，这里就像是一个举世无双的人形雕塑杰作，拥有和人类一模一样的五官、身体曲线、穿着得体，你会情不自禁地想要是它是活人就好了，可它偏偏没有灵魂。

坚硬的墙壁是塑像的外壳，壁灯、壁画和屏风是塑像的衣着，再精致些，桌腿上、壁炉上的纹样是活灵活现的五官。但充当塑像灵魂的元素——即将一起工作的同事没有出现。

客观地说，监管者住处比求生者的更宽敞，一楼除房间还配置了茶室、待客室，二楼也有露台，还有书房；三楼没有阁楼但空间蛮大；房间比求生者的少，但出来活动的同事多一些。伽拉泰亚不在意冷清与否。

告别夜莺后，里奥看着这位自称雕刻家的小女孩，他不喜欢与她对视，因为那乌黑的眼睛里有一种东西，是什么他不清楚，但他不喜欢。他觉得这姑娘的气场很独特：区别于同龄人的天真，区别于成人的稳重，兼有花季少女的烂漫。她就像一朵白色曼陀罗，纯洁，剧毒。

气氛有些尴尬，里奥本着关心晚辈的习惯说：“你的房间在二楼F204，右转第二间（前二间在左边），希望你过的愉快，能够适应这里的生活。” 伽拉泰亚低头摆弄刻刀，锋利的刀锋挑破手指，眯眼望着血沿着皮肤流下，伽拉泰亚轻车熟路地用手帕擦拭。看见鲜血时，她眼里燃烧的，是梦寐以求的嗜望。

“如果再体验一次那种快感，也不是不行，对吗？”她盯着手指自语，“好久，没有沾上人血了呢。” 她的声音很低，里奥没有听见。此时，另一个声音，另一个截然相反的声音钻进二人的耳朵。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儿向往着未来，现在却常是忧郁。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念。”

“异国之诗别有韵味。”一人给予了干脆的评价。

“罗比，把书给我看看。”又一个温和的声音说。

“给，二位先生来自哪里呀？” 自从上次树林见面后，罗比总喜欢找宿伞之魂聊天，他们好像不同于某些排斥自己的人，尤其是姓谢的长者，说话轻声细语的。和他们在一起，罗比总是快乐很多。

“远东之国。”范无咎说。

“先生们能不能也朗诵一些诗句呢？”

哥俩难为情地互相瞧瞧，他们生前是衙役，没进过学堂，最后还是能识文断字的谢必安开口了，里奥和伽拉泰亚便听到了温和的男音。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它山之石，可以为错。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穀。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范无咎听了，不觉感慨：这是兄长生前最喜欢的诗，合辙押韵、意象叠加、象征性强。谢必安总是在他耍枪弄剑时一遍遍吟诵，柔和的日光让兄长的脸轮廓柔和，愈加成了谦谦长者。

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从前是梦，让人魂牵梦绕；从前是凄婉长歌，曲终人散。

里奥推门进来时，杰克正一下下擦拭手刃，罗比好奇请谢必安讲讲诗词大意：“听着好玄妙，您能大致讲讲吗？”

谢必安想想：“所谓鹤者，即是……”

“新人吗？”杰克没参与他们的互动，因此最先看见伽拉泰亚和里奥。里奥点点头：“没想到茶室竟这么多人。”“闲来无事而已。”杰克朝他微微点头。

“小姐好，我是罗比•怀特。”罗比自报家门。

“范无咎。”

“我名谢必安。吾等皆是宿伞之魂。”

“名字并不重要，‘杰克’是我的称号之一。”杰克的嗓音是这里最低沉的。

“我是伽拉泰亚•克劳德。” 伽拉泰亚回应。

“罗比，该走了。”约瑟夫突然出现在门口。爱哭鬼跑到贵族身边，拽住他一只袖子。

“这是去哪儿？”范无咎问。

“散步。”约瑟夫说。

“去散步。”罗比学约瑟夫说。

里奥叮咛：“注意别让求生者看到我们，避免引发慌乱。”

约瑟夫淡然点头，领罗比离去，去找一个人——对爱哭鬼来说，那个人可能是绝望，可能是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