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知道,这是梦。
因我醒的半年来,一直都做着这样的梦,周而复始,醒后却了无踪迹。
是关于我和小鱼仙倌的梦。
“小鱼仙倌是一尾好龙。”
那是我还是葡萄仙的时候,懵懵懂懂的,周围一大群人的围观下,傻愣愣地冒出了这么一句,惹得少年眉开眼笑,好不欢喜。
“觅儿欢喜,水神仙上欢喜,润玉也欢喜。”
九霄云殿气氛很是奇怪,我与水神爹爹相认,除却面色苍白的凤凰,意味深长的天后,假惺惺的天帝穗禾,唯有我们三人是真心欢喜的。
欢喜,喜欢?是什么?
我不解其意,可也能看出小鱼仙倌眼里的欢喜,和叔父话本里的欢喜,好像不大一样。
“我欲奏请陛下守三年孝期,觅儿可愿等我?”
清风中少年素衣翻飞,削减的身板云一般地轻,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我,剩了一点余芒,未烬。
“我…”
我未忍下心,也忍不下心。
昙花仍是未开,冷月之下,立着更冷的他。
“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年年复此生,”他眼里已失了光,像是去了灵魂的空壳,不甘地替死去的自己做着最后一搏:“无妨淡薄,但求长久,可以吗?”
山中猛虎,救与不救?
救,捕麋鹿食弱兔,造万般杀孽,不救,猛虎本无错…
救?
慈悲不得法门,乃涂害生灵尔。
虚影迷迭,诸事如梦,影影绰绰间恍然清晰,榻前是白衣少年,身前是万丈深渊。
“觅儿,若你是我的劫,那我便来应劫了。”
这!是…什么?
我嗅到了空气里的甜腥,小鱼仙倌痛得面色发白,腕间两股血色凝出指尖,化作了一个点。
他却舒心地笑了。
“觅儿,如此…这也算得上是日夜相伴了罢。”
“若没有了你,我才会疯!”
小鱼仙倌…
我未曾见过他的灵元,想也是极为漂亮秀丽的白,可梦中他的灵元,竟是幽绿色的。
他疯了。
我清楚无比,不知晓为何自己逃入花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噗嗤君和狐狸仙送入了魔界,眼睁睁地看着凤凰与小鱼仙倌互相厮杀,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以身止战,灰飞烟灭。
原来,这便是我的劫?
我已然湮灭,这场天魔大战终于归于平静,天界多了忘川,旁人都赞水神之功,却无半分的怜悯同情。
功过相抵罢了。
小鱼仙倌,愿你回头,干干净净去做那白衣少年。
想是这般想,可梦不遂我愿,璇玑宫外兵将重重,宫内是凶兽的嘶吼声,任谁也无法将之与月白风清联系到一起。
“娘亲,觅儿…”
少年痛苦地蜷缩一地,身形比平日还要清瘦,散发碎帛,沉重的锁链压着他的手脚,每挣一次,便会引来加倍的灼烫。
凤凰来了。
他仍是冰冷的,手中提着一把剑,面如阎罗,是要索谁的命。
“杀了它,”少年猛然清醒,艰难立直了身,咬牙切齿道:“杀了它!”
熟悉的业火又出来作恶,顺着那长剑,烧入小鱼仙倌的肺腑,绿气倏然熄灭,也带走了他最后的气力。
殷红染襟,白衣玷辱,精灵不过随口的“糟蹋”一词,果然是应验了。
爹爹,娘亲,临秀姨,我的至亲皆为业火所害,如今就连小鱼仙倌,也逃脱不了它的诅咒。
锁链应声而断,少年胡乱跪地,面白如纸,大悲无泪,却明明白白地写着丧妻之痛。
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我怔愣间画面一转,还是清冷的璇玑宫,旁跪着青衣仙侍,啜泣无声。
“愚昧也罢,痴狂也罢,我如今已全然是她的了。”
缠绵病榻,神魂四散之际,他淡然浅笑,无怨无憎,似乎只为来这世间——赴一场宴。
“生死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