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无栖怎么了小丫头？

　　无栖微微仰头，笑着唤她。

　　顾茕茕看了半晌，模糊了视线的水汽愈积愈多，多到眼里再也盛罗不下，自眼角溢出来，顺着面庞淌落。

　　她却仍笑着，双手在墙头一撑，自墙上跳了下来，而后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向无栖跑去。

　　顾茕茕越跑越快，脸上的笑容也愈发明媚张扬。她一头扎进无栖的怀里，和想象中的一样暖，暖得灼人。

　　无栖第一次被她主动投怀送抱，心情大好。他抬手摸了摸顾茕茕的头，语气中含着浓浓的笑意，温柔极了。

无栖你这慕少艾的小丫头，本尊不过换了身衣裳，你怎么便如此不知羞地扑上来了？

　　顾茕茕将脸埋在他胸前，不说话。

无栖怎么了？

无栖的眉头皱了皱，忽而感到胸膛处一丝凉意。

　　他伸手拉开怀里的小姑娘，见她脸上分明带着笑意，眼泪珠子却不要钱似的往下掉，顿时有些无措。

无栖怎么哭了？是待得闷了？想回去了？本尊送你回涿光仙山好不好？

　　顾茕茕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摇头。

　　无栖更心疼了，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叹着气将她重新抱在怀里。

无栖莫要哭了，你哭得本尊心都碎了。

　　顾茕茕眼眶通红，站在黄昏里，被温和微醺的风儿吹得情潮涌动。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情潮。

　　《求魔》里的顾茕茕，有着令人艳羡的天赋，强大无比的后盾，她受尽宠爱，天真烂漫。

　　可她受过那么多伤，经历过那么多的绝望。

　　未烬幻境、乱云遗址……

　　乃至最后，为救她求而不得的大师兄宋逾白，被魔尊一剑捅破了心脏。狂风吹过她心口的血洞，叫她全身一片冰寒。

　　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

　　每一次每一次，她深陷囹圄无法自拔，绝望如雾瘴将她缓缓笼罩，光明彻底被阻绝的时候，她都在想着什么？

　　那个叫做顾茕茕的小姑娘，化作孤魂四处飘荡，看见云浮仙山上那一对师徒的时候，她还在想着什么呢？

　　没有人来救她，从来没有。

　　顾茕茕越想越难过，眼泪掉得更凶了。

　　无栖安慰不好，便也站在那里任她哭够，胸膛前的衣衫被殷湿了一大片。

　　待顾茕茕好不容易平复下心绪，天穹边霞光大亮，似血似火。

顾茕茕无栖，过两日我们出去玩吧。

　　她眼睛哭得红肿，可怜得要命，无栖哪里会不答应。

无栖好，你想去哪？

　　顾茕茕撇了撇嘴。

顾茕茕哪里都好，这里好生无聊。

顾茕茕对了。

她忽而想到些什么，又笑弯了眼。

顾茕茕你穿红衣比你那两个护法好看多了。

　　无栖被夸得开心，唇角轻勾，微扬了扬脖颈。

无栖这是自然！

　　两个人便一齐转身走远。那一高一矮、一红一白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昏黄的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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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顾茕茕盘腿坐在床上修习心法。随着体内灵力一波又一波地冲击，困扰她多日的瓶颈缓缓松动。

　　差一丝，就差一丝！

　　“当当当——”

　　顾茕茕惊醒，原先聚作一团的灵气逃也似的四散逃窜。

　　无栖悠哉悠哉地走进来，见她一副怒容，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凑近了问：

无栖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顾茕茕气得扭过头去，悄悄翻了个白眼。

顾茕茕不去！

无栖不去啊？

无栖“啧”了一声，笑得眉眼妖娆。

无栖那我只好自己去了，好歹是大机缘啊……

　　顾茕茕心底怒火中烧，突然听了这话，忙叫住了无栖。

顾茕茕哎——什么大机缘？

　　无栖转过头来，一副了然的模样，倒也没调侃她，只道：

无栖明日墨门三年一度的竞拍大会便开始了。十日后，乱云遗址也将开启……想去哪里？

　　顾茕茕闻言心头狠狠一跳。

　　乱云遗址，终于来了。

　　《求魔》书中，此时宋逾白已然堕入魔道。顾茕茕不知从哪处听闻了他欲前往乱云遗址的消息，不顾师尊阻拦，只身前往。

　　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为寻宋逾白，在乱云遗址中四处乱跑，差点因和人起了争执被杀不说，还不慎跌入了遗址中的绞杀大阵，断了本命剑藏寂才得以逃脱。

　　而她却也因此识海遭受中创，从此常常头昏脑痛，不得安眠。

　　书中她撑着一口气回到云浮仙山，昏倒在了山门前，狼狈不堪，一身白衣染得血迹斑驳，把那前来洒扫的弟子都吓了一跳。

　　这一次可得小心点了，可不能再折了她的亲亲藏寂。

　　无栖见她目光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出言解释：

无栖墨门的竞拍大会上每次都会有重宝出现，很是热闹。乱云遗址则是昔年乱云道人身死后留下的，他藏了一辈子的好东西都在那儿。怎样？想去哪里？

　　顾茕茕这才回神一笑。

顾茕茕都想去！

　　无栖早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揶揄逗她：

无栖这么贪心啊？

　　顾茕茕爬起身来，仗着自己现下比无栖高上一截，抬手拍了拍他的头。

顾茕茕这不是贪心，姐姐带你去寻大机缘！

无栖姐姐？

无栖挑眉，眼里满是促狭。

　　顾茕茕才想起这糟老头子今年已经一千多岁了，不由咂咂嘴，感叹这仙侠世界真是可怕，一千多岁了竟然还是一副弱冠儿郎的模样。

　　不过也挺好，只要自己好好修炼，便至死都是年轻的面貌。试问哪个女人希望自己变老呢？

　　墨门所在九州西北，离此地甚远。顾茕茕检查了下自己的须弥芥子，缺的少的都交给无栖，反正他什么都有。

　　除此之外，顾茕茕还用传讯铃给师门传了讯息，说自己去寻大机缘了，晚些回去。

　　而后她想了一想，又给宋逾白传了个讯息：

　　——师兄，乱云遗址见！

　　如今他没有堕入魔道，乱云遗址，他必会领师门命带队前往的。许久不见，顾茕茕还真是有些想他。

　　一切准备就绪，顾茕茕抬眼一看，无栖正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她。

无栖准备好了？那走吧？

　　顾茕茕眨眨眼。

顾茕茕你不是……要这么去吧？

　　无栖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顾茕茕忍住了没向他翻白眼。

顾茕茕你出去给人当靶子吗？我们是去寻机缘啊大哥，你能不能低调一点！

　　无栖挑了挑眉。

无栖本尊把面具都带好了，还不够低调？

　　顾茕茕气的想笑，心道糟老头子怕不是不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

　　她没好气地向前伸手。

顾茕茕易颜丹有没有？

　　无栖好似知道了他想做什么，皱了皱眉。不过，此行途中自己若真被人认出，恐怕会给这小丫头片子添麻烦。

　　也罢，那自己就屈尊降贵，将这绝世容颜遮上一遮。

　　他随手一挥，一个浑白似玉的圆肚小瓶出现在手中。顾茕茕拿过他手里的小瓶，从中倒出一颗滚圆滚圆的丹药，散发着一阵阵清香。

顾茕茕啊——

　　无栖笑意盈盈，张开了嘴巴。

　　顾茕茕见他如此乖觉，仿佛一只等待投喂的大狗狗，顿时也笑了，捏起手心圆滚滚的丹药送进他口中。

　　一道温和的白光闪过，顾茕茕将他脸上的面具摘下，便是一笑。

　　无栖现今这副眉眼与她有六分相似，看起来十七八岁左右，温柔乖巧，少年感十足。

　　她没忍住摸了摸无栖垂下来的头，那发丝柔顺，摸上去手感极好。

顾茕茕乖，出去以后，就说你是我兄长。

无栖兄长？

无栖习惯性的挑眉，顿时破坏了刚才的乖巧模样。

无栖为何不是父亲？

　　顾茕茕“哼”了一声，随手捏诀召了一面水镜。

顾茕茕你自己看！

　　想占我便宜？没门！

　　她其实是想把无栖变成个十来岁的小童，怕无栖一怒之下杀了她，才十分遗憾地收起了这个想法。

　　无栖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怔。半晌他勾唇笑笑，没说什么就接受了。

　　倒让顾茕茕多看了他好几眼，她还以为他会对变出的这副样貌毒舌一番呢！

　　不久后，两道身影一起离开了这里。

　　有雀儿立在树梢，目送着两人离去，叽叽喳喳叫了几声。宫殿也随着二人的离去，重新变得冰冷而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