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美人婉如清扬（一）

八百年前。

蓝是一个刺客。是一个杀人不眨眼，年薪百万的王牌刺客。

当然了，他是个男的。二十岁，目前还没有女朋友。

他没有父母。有一个从小把他养大的师父，也是一个刺客。但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他比他师父有名，他的师父为他骄傲。他点点头，不苟言笑。然后起身，将炉火吹旺。

刺客是个见不得光的行业。于是他每天早来晚走，过年的时候回到自己的家乡，那个父母将他抛露在街外的寒冬里，墙角的一棵老榆树下。

隔着墙是一片腊梅。等他被师父捡到并抚养，再大一点的时候，他常常靠着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爬到墙头，看着里面的一片梅园。黄的红的梅花落了满枝桠的雪花，在大理石砌成的小道旁绽放的生姿。

正是初冬。初冬里的这片梅园深处是一户大人家，家人很有钱，里面常常载歌载舞。他恋恋不舍的看着那红色的纱幔和银色的珠帘，还有那烧着炉火暖烘烘的传来琴声的小屋。然后转身，跟在师父身后跑遍整个长安城。

第二日，他照例穿着单薄的衣服，趴在墙头，也丝毫不嫌冷一般。他看着那凌寒中姹紫嫣红的梅，听着梅园深处起起落落的三弄。

突然，他的视线转移了。他呆呆地盯着自己身旁。旁边，也有一个小孩子，趴在墙头，听着那个琴音，听得出神。

小孩子和他一般高，褐色的单薄的衣服上满是补丁，她穿的比自己还要差。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见她一头短发乱糟糟的，但是眉眼很清秀，像是一个女孩。他愕然了一会儿，见女孩没有要搭理他的样子，便继续转过头，望着梅园。

今年的冬天看不见太阳。今天也一样。不多时，灰暗的天空中乌云密布，一阵寒风吹过，纷纷扬扬落起了小小的雪花。

身后转来一阵细微的泰然自若的脚步声。

他知道，是师父来了。

于是他看了那女孩一眼——女孩没有看他。他转身，跑向了师父那里，跟着师父离去。

女孩回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次日，他继续回到墙外去看梅花。这次，他惊奇的发现，那女孩去的比他还要早。她趴在墙头，是昨天的那个姿势。她还是穿着那件破破烂烂的衣衫，屏息凝神的听着梅园里的欢歌鹊舞。

他还是趴在她旁边，悄悄的看看她，然后再看向梅园。二人不说话。

第三日，师父回来的晚一些。冬天的白日很短，更何况又是阴天。地上的冰凌嚓嚓的打滑，外一层结了美丽的霜。天色已晚，他继续趴在墙边，他看着身后无人的街道，寻找着师父的一丝背影。那女孩还在他身旁。

直到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女孩终于换了换姿势，她伸出两只冻得变成紫红色的小手，放在嘴边呵了呵气，然后活动活动指关节，从怀里掏出一支红烛，放在他们二人中间，用火柴擦燃。

晕晕的橘红色的光照亮了四周，照来了一丝丝难得的温暖，照亮了整个墙角。也照亮了他们相隔不到半米的脸。

小孩子的脸白皙的，清秀的。此刻，满是风霜又是灰尘的脸上布上了一层暖暖的光。这个光很明亮，鼻尖飘来一丝丝淡淡的梅花香。

女孩的眼睛很大，很清澈。他呆呆地盯着她的眼睛，她低头，尝试用蜡油将蜡烛固定在墙头上。

忽然，她抬起了头，朝他咧嘴一笑。

他愣住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师父的喊声。

他起身，恋恋不舍的看着墙头的姑娘，看着她烛光下冻的红肿的小手，还有那一身的补丁。他闭了闭眼睛，终于转身，在女孩清澈的目光下，奔向师父身旁。

往后几天，女孩一直没有来。

往后每天，他都会期待的坐在墙头，看着远处的方向。

他不是在等师父，师父会等他的。他在等那个女孩。

他想送她一件衣服。

整个冬天，女孩还是没有来。

他每天都会坐在那里，后来，靠在墙下。怀中抱着一件很朴素的小棉袄，那是师父的钱给他买的。

他对师父说，我也可以挣钱，我要挣了钱自己买。

他想把这件衣服送给女孩。

他等了莺歌燕舞，姹紫嫣红，绿柳荫浓，秋收冬藏。第二年的冬天里，他蹲在墙角，神情漠然而呆滞的望着远方。忽然，他眼睛一亮，站起了身。

他看见了女孩。

女孩沿着墙根走，刻骨的寒冷让她整个人不住的发抖。她的模样没什么变化，她还是朝着梅园的方向走来，却是低着头走的。她穿的甚至比去年更旧更破了。

可是她的眼睛依旧是那样明亮，那样清澈。

他呆呆地望着她，呆呆地站在墙下。待女孩走近抬头发现他而惊讶的那一刻，他上前，将棉袄披在了她身上。然后害羞的跑掉了。

女孩站在原地，依旧望着他远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