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失戒

戏台附近，灯笼高挂，四周是古朴的老院，清幽的月光在地上打下一层沙沙的阴影。

一切如旧。

林寮想，这种东西，不管在哪里，在何时，都是很不真实而虚幻飘渺的。

写剧本的人能把感情揉进去，唱的人咿咿呀呀，与作者总能共感，听的人一代一代，品到的依旧是最初的那个味道。

场地里人很多，只是像陆安城这种的年轻人实在不多，而基本都是四十以上的人了。

陆安城拉着林寮找了地方坐下来，台上角色正好开腔，林寮用力闭了一下眼。

“碧云天，黄叶地，北风紧，北雁南飞。”

林寮几十年来从未波动过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即使是假象，林寮却感觉有点难以呼吸。

他接着，低低唱道：“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陆安城没听清歌词，只是听到林寮在哼，略惊讶道：“你听过？”

林寮喘了口气，低声说：“西厢记……长亭送别。”

“你……”陆安城不是很清楚林寮过去是怎么样的，但他此刻感受到林寮身上和之前如出一辙的悲伤。

陆安城以为林寮很快就会感觉无聊然后离开，但林寮和他说：“我想把这首听完。”

陆安城再次握住他有点颤抖的手：“好，陪你听。”

那晚，他们坐到人都快走完的时候，小摊小贩早就收摊了，总算结束了。

林寮的神色在昏暗下看不清：“我去演员室看一眼……就一眼。”

“嗯。”陆安城轻轻回了一声，他现在的确只想依着小孩。

“哎呀，这不是一直坐在下面没走的小哥嘛。”林寮在门口张望了一眼，就被一个还没卸妆的演员拽住胳膊拉了进来，“你喜欢这次演出吗？”

刺鼻的化妆品味探入林寮的鼻子，但他觉得这味道很让人安心：“挺喜欢的——我想问问唱女主角的人是谁？”

拉着他的演员笑嘻嘻地指着自己：“是我，怎么了，我唱得不好么？欢迎来批评。”

林寮说：“没有……只是你的唱法有故人的味道。不知师从谁？”

“从我娘。”她觉得现在小孩子说起话来文绉绉的挺有趣，“我娘说啊，这个可是传了好几代呢，亏我还能学成。不过下一代就难了，愁呀……现在年轻人又不是都喜欢戏曲……学了也没什么用……看你挺喜欢的啊，想学么？”

“不了，谢谢。”林寮道，“只是想再听你唱几段，那几段我很喜欢。”

她问：“哪几段？”

林寮：“［正宫］［端正好］，［滚绣球］，［四边静］和［耍孩儿］。可以吗？”

戏班其他人惊奇道：“你是看过原作吗？这些都知道。”

林寮笑着点点头。

这女主角姑娘也挺爽快：“好，好不容易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反正都这么晚了，再晚点也没事。”

陆安城也被叫过去听。

听着听着，他往林寮那儿撇了一眼，发现林寮早已泪流满面。

片段完，林寮狠狠抹了一下眼睛，走过去，沙哑着嗓子说：“我能……抱你一下吗？”

就当做是抱故人了。

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孩似乎不是那么年轻，一瞬间好像看到了垂垂老矣的人儿。

她张开双臂：“也行。”

林寮在她怀里泣不成声。

陆安城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但此刻，他挺想抱一抱林寮的。

两人离开回家后，陆安城叫住要回客房的林寮：“你会唱这首的，对吧。”

林寮匆忙的脚步停下，转过头，眼圈红红的，衬得眼尾红妆更加艳丽。

陆安城心脏鼓动：“你能给我唱一次吗？”

“能。”林寮挤出一句。

那一晚，被收留的猫儿终于对主人放下戒备之心，安安稳稳地蹭着主人睡着了。

“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

“霎时间杯盘狼藉，车儿投东，马儿向西，两意徘徊，落日山横翠。知他今宵宿在那里？在梦也难寻觅。”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那姑娘便是当初剧团女主角的后代，女主角给家里留了一个孩子，从小教她唱戏。这个孩子也教给她的孩子唱戏……林寮在她回来后指导过这个姑娘，她成了代替昙花的女主角。

总是离人泪，像是故人来。

不过陆安城最后一时上头抱上林寮拍了拍他的后背，这再离别之情似乎被冲淡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