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苗

算是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吧，X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于桌案中书写关于米歇尔的记忆，就如之前他所整理自己和伊利亚以及加百列的关系一样。即使对于完成自己的使命并无帮助，他还是渴望着能够了解更多关于自己过去的信息。他知道了自己曾经使用的名字“艾因”，他知道自己曾经为卡门的理想所吸引，并在稍后成为了她研究所中的重要一员，他知道自己曾经与部长们所认识，知道自己伤害过他们，他知道研究所早已覆灭，而在此之前，卡门就已经身死，成为了所有异想体的源头，但他尚未知道如今她的残留在公司内的哪一个角落。沉思之中，他听到咖啡机的响声，那意味着他的那一杯散发香气，味道苦涩却又细腻的饮料已经准备好了。那是Chesed告诉他的配方。X实际上不理解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这种饮品，他只是随着众人罢了，却又觉得这口感正似他正走着的路，困难，曲折，却令人迷醉。

今天早些时候，用完晚餐，Angela找到了他，说之前他所购的丛书已经为她所读完，这还是她用了最慢的运算速度后的结果。X看到这位AI如此满足于她自己的能力，便夸奖了她一句，这却使得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都没有一位主管这么做过吗？X的心里添了一份疑惑。不过，这份失措并没有持续多久，Angela很快恢复了她平时的不急不慢，几乎不带感情的语调，对他说光之种的萌发程度已经达到了30%。X已经推测到每个部门都对应10%的进度了，那么剩下的10%呢？难道是中央本部算两个部门？关于这个计划，实际上他知道的并不算多，但是至少够用，他选择相信曾经的自己，遵守安排。

稍后一段时间，两人暂时保持了沉默，接下来却是Angela先开了口，而且问到的还是X的软肋：她问他在失去了四名员工以及几名文员后感觉如何。X已经知道了这些职员已经无法像之前的循环中一样复活，若是在平时将注意力集中在思索光之种计划、指挥工作以及了解自己的过去，X还能暂时抛开这些问题，但是Angela在他无事干的时候提起，便让他感到了自责之情——即使他们的死很大一部分是核心崩溃以及面对强敌的原因，但无论如何，他是指挥他们的主管啊！他必须为这些人的死负责……

涉及到这一类事情，两人的经验差就反过来了——平时讨论外界事物时，X曾经在L巢的一个社区里居住过一段时间，关于商铺啦。建筑啦，各种各样的人啦这样的主题远比自诞生就一直待在地下的Angela懂得更多，因此在闲暇时可以慢慢地跟她讲，而Angela，作为公司的秘书AI，不知道辅佐过了多少任主管了，她在面临此类问题时就比X要强很多——另一方面上，她毕竟是一个AI，情感不及人类敏锐。她是这样为X开导的：

“无论您所愧疚的是员工们的死，还是部长们的那一次死，您也再不可能在事情发生之后让时间倒流了。再说，您的愧疚也无法像事件本身在回溯中为逆流所冲刷干净。”这就是她所说的话。

现在X闭上眼睛，确实是可以感受到一丝微光，也不知道这是否是萌芽的标志，但是这感觉确实是不错的。当他决定去取一些牛奶和白砂糖加入咖啡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门缝中分明多了一封信。

一封信？X最开始猜测这是来自于员工的——他在之前的循环中也算是收到过不少来自员工的信件或礼物了，有些只是普通的介绍信，有些是类似于加装一台自动贩卖机的建议书，有些是感谢信，但是他没有收到过类似于控诉的谴责信——他是那种得到了回溯时间的能力后会去读每一本书，但是不会去烧书，会试着与每个人做朋友，但是不会哪怕只是尝试让他们含恨而终的人他也收到过告状和举报的信件，虽然无法带到下一次循环，但是他还是会拆开看每一封信，如果需要的话，回信，然后把它们存放在抽屉里。至于礼物，他桌子上养着的那一盆仙人掌就是一个例子。这大概也是某个员工的来信……吧？但是，那些员工很少会把信件弄得像这一封一般正式而精致。信封上写着：A：谨启。

信件的内容也十分诡异，似乎并不是一名员工的口吻：“您好，主管X，或者说应该称呼您为A或艾因。我看到您正在践行着您计划中的道路，试图使光芒的种子发芽，并最终成为散发果实的巨树。您在自己的两次历险中展现了您惊人的智慧、毅力和勇气。十个需要面临的挑战，您已经用极低的代价克服了三个，即将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但是，我认为您或许不应该沿着划定的道路前行。”

“如果按照着已有的道路继续行走的话，您并不能得到与您已经付出的代价所匹配的奖赏，或者说，您其实并不能从中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利益。您是那个栽树的人，但是到最后，您不能从树上摘取多汁诱人的果实，却只会成为树木生长的肥料，不被世人所记住。这真的是您忍受了这么多之后所想要的吗？请聆听我的建议：不要再接着前进下去了——停留吧，不要再让您和您的追随者们继续受苦。”这就是这封信的正文了，写信的人并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

X将这封来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虽然来信者的观点与他完全相反，但是似乎态度很真诚。信件没有署名，X也无法从笔迹辨认出这是谁，不过，他的意志不会因为一封信动摇——X展平了这封信，将它收进抽屉里，决定不再去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