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方的人离开后，客座凹陷的沙发迅速恢复原样，只是茶几上的咖啡都已冷却，他们一口都没喝，真不知是客气还是客气。
李旭尧那个小助理问的话一直在何学斌耳边挥之不去“ 您在郊区是不是有一套别墅”，他问她怎么知道，她说“我是您的忠实粉丝嘛”。
何学斌猜不出这话中有多少水分，检方应当是调查时出现了瓶颈，所以才找他询问情况，难道说他们已经摸清楚自己名下的房产了？
何学斌握了一下沙发的扶手，他隐约感觉真相在不可避免地慢慢浮出水面。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很不好。
其实乔诺是书记员又不是道士，哪里可以事先预知那么多事情？不过是根据已有的资料做出合理的猜想罢了。
叶姝下班后接了一通电话就打车离开了，看似是主动选择，如果倒推，如果这个电话是作为丈夫的何学斌打的，他邀请妻子去郊区一处休闲场所共进晚餐以表达歉意，你说毫无防备的叶姝会不会拒绝？
而这处休闲场所可能是别墅，也可能是庄园、农场。
乔诺便挑了一个选项问何学斌，没想到他承认了。
“何先生，这些咖啡我去处理掉吗？”
服务生本打算过来添茶续水，可这个包厢的茶水都没怎么动。再过来时，之前几位客人都走了，只剩下何学斌，所以有点拿不准，这咖啡是倒还是不倒呢？
“何先生？”
“啊，你说这些咖啡啊，你再端回去煮一下吧！打包咖啡和两份草莓蛋糕，我看外面有个小男孩和他妹妹在这里徘徊很久了，但是他们没有进来也没有离开，可能是囊中羞涩吧。你把咖啡和草莓蛋糕送过去，就说是今日小店免费试吃，不用花钱。”
“好的，何先生。”
“真是一位好心的先生。”服务生边走边喃喃道。
何学斌没有说的是，那个小男孩和妹妹是从孤儿院跑出来的。为什么知道？因为男孩衣服上的一排扣子，每一粒都不一样，更因为小男孩看到餐厅内食物时贪婪地吞咽口水的动作。
至于为什么不说？这世间本是各自扫雪，各有各的隐晦和皎洁。那种饿到发昏的感觉和被人抛弃的滋味，何学斌发誓，再也不要回忆甚至只是旁观一遍，再也不要！
……
乔诺回到公寓，趴在桌子上抱着围巾熊发了很久的呆。
什么都不想，不想姐姐什么时候回来，不想案子未来的走向，只是单纯地、百无聊赖地发呆而已。
晚间11点，万籁俱寂，一阵铃声忽然划破了房间的宁静。
“喂，乔雅，我有东西要给你，一个小时之内到灵宝街心公园来拿，不要报警！”
乔诺欲说点什么，但电话很快就挂了。
不是吧，又要单枪匹马去案发地点？上次看到了祭奠的红色康乃馨，这次又是啥？乔诺点开李旭尧的头像，想拉他一块儿去，犹豫了一下子，还是放弃了。
李旭尧是检察院的，办案时警检两方常常打配合，告诉了他等于告诉了陈杰。
万一那人生气了，东西不给了，而东西正是重要物证咋办？
乔诺提上鞋子，匆忙就往灵宝街心公园的方向奔去。
叶姝出事时那盏一闪一闪的灯，现在还是一闪一闪的。真的是，国家每年拨了那么多钱搞绿化搞花木维护市容，结果就搞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钱款层层发下来，真正用到实处的有多少！
为了克服恐惧，乔诺从一出门就一直在想非常正义的事情，到了公园的时候，心里更是响起了咱们伟大的国歌《义勇军进行曲》。
沿着这条路，一步，两步，三步……
可以看到那盏闪烁不定的灯了。
路灯下，赫然放着一个铁皮盒子。应该就是打电话的人新放的吧！
乔诺弯腰去捡，身后冷不丁的响起一个男声：
“你来了。”
乔诺触电似的把盒子抱在怀里，连退了两步，待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她大为惊讶，失声道：“栓宝爹？！”
“是我。”
来人正是栓宝的爸爸王桥梁。
“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去那边的长椅上说吧！”
王桥梁说的事情应该很长。
“我其实是拐卖妇女儿童的中间介绍人——”王桥梁嗫嚅着，有些忐忑地看了乔诺一眼。
“我一直都知道。”
“你知道？我也清楚这钱来路不正，但我很快就攒够了，攒够了我就收手带宝儿来城里找个学校给他念书，我也找个正经营生做，可这些都是叶姝还在时的想法了，当我知道叶姝走了的时候，我想这一切都该结束了！叶姝那么美好的人都结束了生命，而我也应该结束我的罪恶……只是宝儿，我不想他在这世界上无依无靠，我把宝儿安顿好就去自首。”
王桥梁动情地讲了很多过往，如何遇见叶姝，如何助她逃跑。总结下来，无非三点：
第一，王家闹鬼是骗小孩子的话，只是为了掩盖王家老二是个傻子的事实；
第二，叶姝是被人拐去热泉村的，肇事者正是叶姝的丈夫，因为叶姝丈夫就是王家多年前抛弃的老大，王家知道他的身份后曾多次勒索，直到王海问大哥给智力失常的二哥讨媳妇，有了外遇的叶姝老公就把叶姝卖了；
第三，叶姝在王桥梁的帮助下本可以脱困，但叶姝不想连累他，决定自己复仇，这个决定只有两种结果，要么你死要么我亡，结果是叶姝死，监控镜头记录了所有犯罪过程。
“你要把栓宝送人？”
“对，宝儿本来也不是我儿子，而是一次交易时逃跑的孩子，逃跑若是被抓回去是会打断腿的，我不能送他回去，所以只能把他养在身边。我会给宝儿找个好家庭的……”
“最后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会自首？”
“如果没有做好这个准备，我是不会来找你的，答案都在那个铁盒子里，里头叶姝的信以及我的自首书。”王桥梁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沿着这条街，他想把叶姝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他给予了叶姝很多的帮助，亦兄亦父，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故事的结尾谁也没料到是这样的终场，一袭红裙，血红浪漫。恨只恨来不及说一句我爱你……
乔诺缓缓展开叶姝的信：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姑且叫你好心人吧。在热泉村的那些日子，我一直过得生不如死，很多次想过一死了之，直到遇见你，你包容我呵护我，对我关爱有加，我决定复仇……”
李旭尧接到乔诺的电话时，已是深夜一点，不过李旭尧也没睡，他正用平板看何学斌的采访视频，他觉得这家伙就是猪鼻子插葱——特别能装！
“你怎么了？”李旭尧察觉到乔诺的声音沙哑，有点担心地问。
“没事，我现在终于知道原因了。”
“啊？！”
……
于是凌晨一点多，灵宝街心公园的长椅上，除了一个哭成桃子眼的乔诺，又多了一个递纸巾的李旭尧。
唉，真实的故事永远有雷霆万钧之力，可惜有的代价真的太沉重了。
……
第二天清早，赵鹏一见到乔诺就问：“昨天你俩干嘛去了？”
乔诺轻描淡写：“去见叶姝家属了。”
“然后呢？”
“然后各自回家了。”
赵鹏一脸“我不信谁信谁孙子”的表情。
本还想继续问下去，审判长进来了，说是要确定第三次庭审的时间。乔诺毛遂自荐，杨博青问为什么，乔诺回答说想让叶姝的家属去庭上旁听。
杨博青微微一笑：“看来昨天的收获不小啊！”
乔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行，我想在第三次庭审上给叶姝家属一个答案。”
只是这个答案，远比文字更残酷。
去敲叶姝父母家门时，开门的是叶父，仅仅一夜，叶叔叔的白发又多了许多，神情亦憔悴，乔诺连安慰都不知说什么，这个时候的安慰太苍白了。
最后只要了一份叶姝写的文稿。
只有逝者沉冤得雪，才是对生者最大的告慰。
何学斌则并没有多难过，说句不过分的，甚至有些悠然自得，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得知妻子死去的男人。
乔诺离开时问：“何先生，您读过小说《砂器》吗？”
“没有。”
“好吧，那法庭见。”
作者小说《砂器》梗概
作者小说《砂器》讲述了发生在东京凌晨四点的一件离奇凶杀案，一具男性尸体躺在京滨东北线首班列车的车轮下，死因是窒息，面部被钝器击打，容貌尽毁。警方费尽周折，抽丝剥茧，终于查出了案件的真相，真相背后却隐藏着令人唏嘘的社会问题。
作者日本小说《砂器》是文学巨匠松本清张的代表作，也是日本社会派推理小说经典。松本清张是日本久负盛名的推理小说作家，他的推理小说之所以受到普遍欢迎，不仅仅是因为小说中精湛的推理技巧，更在于小说背后所反映的社会现象的深刻描述：主人公为实现出人头地的“立身出世”而抗争，不惜以身试法的悲剧性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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