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学问

烛光之下受到触动的心在下一瞬间就猛然被杜隽的理智拉回。杜隽直了直身子，将那花束推到一旁，一本正经的对沈慎说：“我下学期开学，也就是三月初的第一个周末，有一场学术会议在杭市举行，你若是有空，可以来听听。”

果然杜老师还是杜老师，时时刻刻都记挂着他的学问，哪怕是在假期，哪怕是在除夕的前一天。

看着杜隽一副严谨认真的样子，沈慎也不自觉坐得端正了些，认真回答道：“老师，我们生物系在三月的第一周刚好会在杭市植物学野外实习，到时如果有空，我一定去学习。”

杜隽微微点头，又问道：“你考研准备得怎么样了？”

“中国古代文学史、现当代文学史和外国文学史都跟着中文系老师上课的进度学习了一遍，现在趁着假期想要多看看理论方面的书籍，提升一下自己的思维深度。”

“理论？现在在读谁的作品？”杜隽不禁被沈慎的回答震了一下，理论类书籍对于大部分中文系的本科学生而言都是很难读懂的，这小姑娘居然会去主动挑战自我。

“我偏好左翼，尤爱德国法兰克福学派这一支，最近在读哈贝马斯。”

左翼？大概喜欢左翼理论的人，都是理想主义的热血小青年吧！只凭着一股冲劲便要跨专业考研，凭着一股纯粹的热爱便主动找外系的老师做项目导师，这样的小孩，毫无疑问是热血的理想主义者吧。

杜隽看着眼前的沈慎，突然就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是一腔热血，傻傻地对自己的导师说：我想要创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学派，一种兼并包容的思想，让东方与西方，文学与科学彼此贯通。那时的一腔热血，变成了此时的负重前行。

“你怎么理解哈贝马斯？喜欢他的思想吗？”

似乎是说到了沈慎的兴趣点上，杜隽看到，眼前的女孩眼中似有光：“在这个后现代的时代，在解构主义盛行，人人都想破坏的时代，建构是不易的，逆时代而行的哈贝马斯是不易的。虽然他的交往理性显得有些温和，但我可以从中读出他周旋于各种肆无忌惮的解构学者之间的坚守。”

虽然这些观念在他这位德国理论专家看来，不免幼稚，但这样的领悟力，别说是中文系的本科生，就连硕士生，也不一定能够媲美。而这种对于文字，对于理论的敏感度居然出现在一个外系的小本科生身上，实属不易。

沈慎见杜隽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心虚，她微微低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自嘲而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师，您是不是觉得我对哈贝马斯的理解特别幼稚可笑？”

眼前沈慎这副心虚的样子成功让杜隽再次破功，杜隽忍不住笑了：“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有几分做学问的天赋，也有很强的做学问的激情。你听说过达克效应吗？”

沈慎茫然地摇摇头。

“人文学界有太多的理论家，每一个人的思想观念都很深刻、庞杂，不是你我这样的普通人看一本书就能彻悟的，做学问，一定要守得住底线，耐得住寂寞，扎扎实实，无欲无求。”

杜隽的言语让沈慎感受了几分批评的意味，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在这一刻，她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低垂着脑袋，脸上写满了羞愧。

杜隽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严肃，语气变得柔和了些：“我不是在批评你，我很欣赏你的文字领悟力，你读哲学理论的天赋，所以我觉得你是个做学术的料。也希望你以后愿意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更希望你走得比我顺一些。所以，很多我年轻时候犯过的错误，我不想你再犯。”

沈慎抬头望向杜隽，发现杜隽的神情其实很温和，就像是长辈看向孩子那样：“谢谢老师，我会记住您的话的。”

“你若是喜欢哈贝马斯，我办公室里有一本他的《交往行为理论》，你可以先拿去看看。”

“谢谢老师！”

杜隽从桌上拿起那束向日葵，招呼沈慎：“走，带你去拿书。”

天色已然全黑，大街上仍有稀稀疏疏的人群，他们大多手中提着明日团圆饭要用的食材与过年的年货，形色匆匆。

相比于热闹的大街，校园里便冷清了许多，没有一丁点过年的气息。来到人文楼，杜隽一眼便看到，自己位于三楼的办公室，居然亮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