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四十年

终于，在一路的堵塞中，他们回到了学校。

“老师，请您在这里稍稍等我一下好吗？”

不等杜隽回答，只见沈慎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约莫过了十分钟，杜隽远远看到那个小姑娘手上提着什么东西，急急向自己跑来，像是生怕自己久等了一般。

大抵是方才跑得太急，眼前的小姑娘脸颊微红，微微地喘着，将一袋热气腾腾的早餐拎到自己面前，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自己道：“老师，昨晚您一定很累了，所以要记得吃早餐哦！”

杜隽微微一怔——方才跑得那么急，竟是为了给自己买一份早餐吗？

“谢谢，你昨晚也累了，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杜隽刚转身要走，却又被沈慎叫住：“老师，等一下！”

只见那小姑娘像是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掏出了一瓶AD钙奶，双手捧到自己眼前，眼神中带了几分俏皮的神色：“老师，AD钙奶可不只有小孩子才能喝哦！”

杜隽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小姑娘是在嘲笑自己昨晚把她当作小孩子呢！杜隽抿嘴一笑，接过奶瓶，无奈笑道：“好，你不是小孩子，是个小大人。”

似乎是对自己的评价很满意，又似乎是对自己这次小小的“报复”颇为满意，只见眼前的小姑娘朝自己得意一笑，背转身去一蹦一跳地离开了。杜隽望着那随着小姑娘的步伐同样一蹦一跳的马尾，竟不禁有些发痴。

继而猛然惊醒，这才转身向教师公寓走去。一路上，他都在自责自问：他方才是在干什么？怎么能盯着一个小女孩的背影发呆呢！这简直就是罪过！

回到教师公寓，在迈入房间，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感到一阵清寒。在这间不足二十平的小公寓里，除了一张书桌，一张单人床，就只剩下堆满房间各个角落的故纸书籍，年久失修的白墙在岁月的磨蚀下已然变得昏黄，昏暗的光线洒在这些了无生趣的死物上，一切都显得那么落寞。

手中的早餐还在散发着热气，杜隽将那早餐与那瓶AD钙奶放在书桌上，继而在书桌前坐下，他呆呆地望着那奶瓶，这似乎是他这死气沉沉的房间中唯一有生气的东西了。

他不禁开始反思自己的前四十年，四十年孑然一身，唯有诗书作伴。他一直以为，他的一生是要全部奉献给学术的。他至今还记得导师曾经对自己许下的期望：学绩、学功与学德。为了达到这个期许，他放弃常人的一切日常，认真读书、思考，攀登学术高峰，穷近十年之力创建了属于自己的学术流派。

在来到E大之前，未走出书斋，未接触人情世故的他一直是以此为傲的，他以为他可以一直坚守学人的风骨，在E大实现自己的梦想，然而，现实就像是一盆冷水一样，打破了他之前的所有幻想。

经历了这一个学期的排挤与打压，再看当初自己那幼稚不堪的学术理想，再想想他为了这一屋子的书籍与学问所付出的正常人的生活，他感觉仿佛一屋子的书都在暗中看着如同小丑一般的自己，肆意地嘲笑着——他几乎能听到那一声声尖利的笑声！

他紧紧地握着那瓶AD钙奶，似乎是想要从它身上得到什么安抚性的力量一般。鬼使神差的，他将吸管插入，那酸甜的滋味涌了上来——渐渐的，那些尖利的笑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女孩忽远忽近的呼唤，空灵而美好：“杜老师，您累了吧？您会孤独吗？”

在那空灵的声音中，杜隽就这样趴在桌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