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四报仇

夜色下，花界又是一片宁静祥和，又或许只是表面风平浪静罢了，

白日间，水神洛霖死讯传至九重天，引得无数仙者前来吊唁，风神只能打起精神，操持着师兄的葬礼诸事。

锦觅承受不住失去爹爹的打击，浑浑噩噩地待在房里。

润玉将邝露指派给风神，协助风神处理葬礼之事。而他则坐在韶淇床前，为她条理身体，

他在抱到她时，便察觉出她紊乱的经脉和微弱的气息，隐约感知到她元神受创，便先调起灵力、稳住她的情况。

水神逝世，此时水族少主便是众矢之的，而仙医署人员混杂，他只好求得太上老君相助，老君德高望重、仁善慈悯又浩气凛然，听得他的请求二话不说便与他来到了花界，

（太上老君在神话里地位崇高，香蜜把他设计成一个医生似的角色，这里我把他地位提升了，是德高望重、仅在天帝之下的角色，且超然物外、大义凛然。）

老君医术高超又见多识广，所写的药方、留的灵药都是顶尖的，但最让润玉震动的是他的一番话，

“上古洪荒时，有本书叫梦陀经，上面记载了各种禁术，老夫好像依稀听说过有一技名曰血灵子，可以改天换命，不过，施术者需按书中所示，割开七处经脉，将体内半数精元注入到血滴之中，宁成血灵子，喂给伤者，然而施术者会因此损耗一半的天命仙寿，”

“观雪神此番情形，除了灵力消耗过度之外，其伤重情形却如施术血灵子后留下的不治之伤，”

“老君，您可有办法救她？”

话里话外，润玉气息已是不稳，但面上仍然是一片淡然，

老君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神元乃仙者根本，损之一丝一毫都是大事，更何况是半数之多，若仅是如此，将养万年又得些机缘，或许可以治好。但血灵子乃邪逆之术，自受天罚，想要治疗天劫之伤无异于逆天，难办的是血灵子本就是逆天之举，所以雪神能否承受再次逆天之劫也是未知之数，”

“我不能代为受之吗？”

他眼底深沉的压抑令老君愣神片刻，但又瞬间清醒。天道之下，众神皆为蝼蚁罢了，

“天道自有公断，断事断情断因果，不能强求。”

润玉抿着唇，眼底翻涌着深沉的暗泽，全身紧绷，又撑着不能倒下，她的伤让他心疼不已，又有些气愤，

可他不会说什么，父母之恩昊天罔极，淇儿做的对。他只能怪自己，怪他没有护好她，护好她的家人。如果岳父没有帮他，而是不问世事，他或许不会有此一劫，

岳父，润玉一定为你查出凶手，将此人就地正法，

淇儿，润玉食言了，未能护你一世安乐。

“谢老君提点，只是淇儿如今此番情形，该如何将养？应注意些什么呢？”

老君道，

“血灵子所带来的不仅是半数寿命的缺失，还有时时复发的暗伤，所割的经脉愈合极慢，极冷即热，兼之如强毒腐蚀，需要小心看护。”

“另外，雪神经脉受损，恐怕今后她施展灵力和修炼时会有妨碍，”

“多谢老君，”

润玉振袖作揖，恭敬严肃道，

“老君，淇儿的伤还要劳烦您了，”

“夜神殿下客气了，”

老君一甩拂尘，亦回礼，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第二日破晓，原伏在床头的润玉被一句句喃喃惊醒，他忙伸手安抚着床榻上的人儿，

“淇儿，淇儿，醒醒，”

“不，不，不行，爹爹，”

韶淇额间渐起一层薄汗，像是寻求依靠般紧紧抓着润玉的手，眉头蹙起，掉入了那无边的梦魇里，

她从一片血色里望见了一袭白衣，她绝望地朝他奔去，眼前的人影渐渐明晰了眉眼，韶淇愣愣地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润玉由着她的动作，眼中温柔不减，

“阿玉，”

“我在，”

“我梦见爹爹死了，”

寒气袭来，润玉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淇儿，”

这一声有心痛、有无奈、有悲愁，

韶淇扯了扯嘴角，

“所以，不是梦是吗，”

润玉不发一言，欲言又止的样子坐实了她的话语。

韶淇狠狠咽下口中稀薄的唾液，将一切苦果咽下，慢慢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即使痛到窒息，也不露半点哭声，她狠心打破自己的希冀，她一直都坚强的，与其退缩回避，不如直面痛苦，

润玉不愿她如此将一切悲伤全盘接收并不露一丝不妥，他知道等她再次睁眼后，她眼底的悲伤会全盘被压抑在最深处，只是压抑越重，反噬便越重。

“淇儿，你两日滴水未进，喝点蜂蜜水好吗？”

“淇儿，我一直在，我会陪你，你还有家人”

他会陪着她，她需要发泄、需要报仇，他都会一直陪着她，之前是她陪他走过崎岖阴霾的夺嫡路，今后便由他陪她走完这段暗淡岁月，

韶淇久久不发一言，亦不睁眼，眼角泪水不断，润玉见她微微颤抖的双唇，心头不禁涌起一股无力感，

“淇儿，你可以依靠我，我是你的夫君，”

原压下的委屈、无助和悲痛被润玉这句话全部勾出，韶淇猛然扑到他怀里，默默地流泪，紧紧地抱着他，犹如落水之人对一株浮木的渴求，那是她得以放松和宁静之处。

润玉默默地陪着她，花界里的繁杂与天界的算计渐渐远离，只有他们，他们这对相守的苦命人，

“我要报仇，”

“好，”

傍晚锦觅来时，站在门口便见到了那一副相依相偎的画面，气氛融洽到任何人无法介入。锦觅心头漫起苦涩，止住了步伐，转而隐藏起行踪

韶淇正在喝着太上老君开的药，

润玉在她语速潺缓地说着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说着他这一年多的调查情况和各方的反应与行动，

“……父帝将先水神的卷宗封存了，”

说到此处，润玉便停了下来，他无法再说些什么，或者需要说些什么，以淇儿的聪慧，有些事情不需要挑明，

“旭凤说，爹爹受伤与他有关，”

一道急切的女声传来，引得房内二人纷纷回头，

“觅儿，你没事吧？”

韶淇见锦觅神情激动、又拿不准她到底如何，只好选了个折中的问法，

锦觅头一次避开韶淇温和的问询，强撑着一口气说到，

“天帝为何不愿追查呢？想必这个人是天帝不愿动的人吧，”

她这一年多来虽查不到什么，但那日旭凤所言，此事与他有关，而天帝又如此维护凶手，那答案又能是什么呢，

她不能不多想，因为她要保护韶淇和临秀姨，她只能做一个多疑的人，让自己满身是刺，清楚的告诉韶淇，我可以保护和照顾你。清楚地让爹爹在天上看着，他的女儿长大了，

润玉眼神一暗，缓缓起身。声音温和地将锦觅的猜测一推四五六，

“执法殿几番报了线索上去，只因证据不足，父帝只是按下不表，更将消息严密封锁，我们没有证据，不能妄加揣测，”

锦觅做事冲动、见识短浅，这段时间的调查都避免锦觅参与，但不曾想旭凤直接对锦觅说出此事与他有关，

不过，如此看来，凶手八成不是旭凤本人，可锦觅已如此认定，他没有证据无法替旭凤脱罪，只能就分析而言，希望提醒她莫要寻错了仇人，

韶淇也不想锦觅掺和到其中，如寻常那般对她淡淡一笑，说道，

“觅儿，到姐姐这来，姐姐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你了，”

锦觅听得此言，眼睛瞬间红了，扑到韶淇怀里，摸摸抱抱揉揉，恨不能再仔细地感受着她的存在，

爹爹去世了，韶淇便是她唯一在乎的了，

“觅儿，这段时间苦了你了，”

韶淇轻轻拍着抚着怀里的锦觅，安抚着她，

“淇姐姐才辛苦呢，”

锦觅抬头，双眸直直地看着她，眼中是不变的果决，

“我们一定要为爹爹报仇，旭凤他……”

“觅儿，我们先不谈这个好不好？”

“不行，”

“觅儿，”

“淇姐姐，”

……

两厢斗法，韶淇败下阵了，开始劝说，

“姐姐希望你好好的，此事姐姐来查，你帮姐姐在爹爹灵位前多添几炷香好吗？”

“可是……”

“咳咳，觅儿，你和娘亲安全了，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啊。我知道你想帮忙，但是情况复杂，此时的我伤重未愈，恐怕难以顾及许多事，你便好好听话，让我少操些心好吗？”

锦觅张了张口，话到嘴边，但看到韶淇眼中明明灭灭的期望，终是把话咽了下去，

“好，我听淇姐姐的，”

口头上答应下来，可锦觅心里有着另一番打算，

宁静下来的黑夜里，也沉不住阴谋和算计、布局和博弈，

“釜底抽薪，这招倒是妙的很，狠到我未预料到这一击，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韶淇清冷的声音里带了些沙哑，但内里是挡不住的悔意，

“这如何能怪你，凶手诡计多端又心狠手辣，防不胜防啊，”

“所以，与其防着他再度出手，倒不如主动出击，学他这招釜底抽薪，”

润玉被这清冷话语里的杀意震的一僵，淇儿，莫要做傻事啊，

“的确，但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韶淇看出润玉想要劝阻她，但她的心就像被利爪捏揉般、又像是喝了十斤苦胆，她若不发泄出来，她会疯。她拼劲全力守护的家人，她两世才得来的家人团聚就这样没有了，而凶手却因天帝的缘故逍遥法外，她如何能忍，

“阿玉，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会以德报怨，我只会恩怨分明，有仇必报。”

润玉急言到，

“淇儿，我懂，但你如今伤成这样，我如何能任你动作而不劝阻呢？”

“你说过你会帮我的，不是吗？”

韶淇定定的看着他，眼底隐藏着哀伤和决绝

“我会，但我担心你，”

润玉隐约猜到她想要做什么，但还是义无反顾的站在她身后。他已非昔日处处受制的夜神，如今也有了翻天之力，只是静待时机，天界已是一篇腐朽，剜肉补疮不如革故鼎新。他只是担心，担心她如今的状况，她一半寿元已失、又伤重未愈，怎么能经受住这劳累呢，

韶淇眼眶一红，泪水在眼底聚集，偏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到这般不理智且无理取闹的自己，

“阿玉，我已无法正常思考，我知道这不对，但是你查了一年，天帝将此案搁置了一年也未给我一个交代，他有心袒护凶手，我如何能给爹爹报仇，”

“我等不了，我忍不了，我要天地间至高权柄，我要凶手为我爹爹偿命，”

润玉一愣，对于她的坦诚心头涌起一股不明的意味，他那冷静理智的淇儿被逼到何等境地，

“那淇儿，把这一切交给我，让我为你做些事情，好吗？”

韶淇摇摇头，坚定道，

“我要自己来，”

“阿玉，我知道你想我好好的，但是如果此事不是我亲自动手，我一辈子都会自责难安，活在仇恨里，”

“阿玉，如果不是我算计失误，爹爹就不会死，是我的错，就得由我来改正。”

谈到此处，润玉已明白，他劝不动她。他亦明白她此刻的心境，如果不将此股怒气和伤痛发泄出来，她会疯、会陷入无边的自责和悔恨中，

那么他只能陪她一起，陪她走完这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