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最热的那年夏天,二十岁的李鹤东遇见了十二岁的夏西。
那是李鹤东玩得最荒唐的年岁,每天在街头和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回家的时候几乎没有一次身上是完好的。大哥李云杰自认劝不动也拦不住,举家搬到了城北父亲住过的老胡同里,一是环境清静,二也希望他能好好想想父亲的教导。
隔壁住的还是儿时的的邻居,画唐卡的画家夏爷爷,只是夏爷爷身边多了个小豆丁。
李鹤东在院里洗脸,碰破了眉毛上的伤,血流下来,他皱着眉头按住,低头到处找毛巾。
“疼吗?”
镂花院墙外小姑娘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一双纯澈的大眼睛占了小脸的一半,口鼻小巧,下巴尖也形状漂亮,这么小的女孩已经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
“你谁啊?”他一向烦孩子聒噪,对这小女孩也难有耐心。
“我叫夏西。”小姑娘倒不怕他,反而走过来把自己的手帕递进墙洞。李鹤东顿了顿,伸手接过粉色的小手帕没舍得按在伤口上,只拿在手里,又打开水龙头冲了冲额头。
“不疼。”等他想起回答的时候,小姑娘已经不在那儿了。
午饭桌上他问起来,嫂子叹了口气,“隔壁小姑娘命苦,从小没爹没妈,是夏爷爷捡来的收了当小徒弟。你见着啦?那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别吓着人家。”
我看她也不知道害怕。李鹤东用力扒了一大口饭,不自觉想到兜里的小手帕。
夏家爷孙老的老小的小,大哥和嫂子就经常做了吃的送去隔壁,渐渐的,李鹤东莫名承担了这个任务。每次去夏西不是在画画就是站在凳子上垫脚够桌子,拿着比小手腕细不了多少的杵捣各种颜料。
“我帮你吧。”矿石颜料生硬,李鹤东捣了一下午,也听小姑娘讲了一下午,
“这是藏红花,这是大黄,这是玛瑙……”
“小冬啊。”夏爷爷见他们气氛和谐忍不住打趣,“当年我和你爷爷还说要是有小孙女就给你当媳妇儿,可惜我们西西太小啦。”
李鹤东不好意思地笑笑,低头看了看专心把颜料粉倒进瓷器的小姑娘,伸手帮她擦掉蹭在下巴上的茜红。
夏西抬头,也伸出小手帮他擦掉沾在鼻尖上的黄色。
李鹤东第一次产生了要保护一个人的想法。
过了两个夏天,小姑娘个子没长多少,画工却越来越好。李鹤东拿着一碗草莓走进院子的时候,夏西正坐在葡萄架下画菩萨。
菩萨画的有模有样,工笔精细,甚至还带着些面容宁静的意味。画画的小姑娘也面容平静,阳光透过葡萄叶漏在她脸上,甚至有些佛性。
李鹤东不忍打扰,等她画完了才敢起身,腿麻得龇牙咧嘴,顺手把草莓往她膝盖上一放,坐在地上面目扭曲地揉腿。
左腿上有一道刀疤,李鹤东看了看刀疤,又看看小姑娘画的菩萨,认真地看着她,“你给我画一个纹身吧。”
“好。”夏西的眼睛是他见过最清澈的,闪着干净的光,眨眼间像有溪流潺潺,她把草莓递到他唇边。
真甜。李鹤东舍不得咽下去,从没觉得草莓有这么甜。
“还疼吗。”夏西轻轻碰了碰他的新伤。二十二岁的大小伙子忽然傻乐起来,“夏西西,你舌头上沾蓝颜料了。”
“夏西西,颜料什么味道的?”
“甜的。”小姑娘也蔫坏,把笔尖递过来,“你尝尝?”
他真的伸头舔了一口。夏西连忙抽手,“你还真舔呀!”
“嗯。”李鹤东咂么着滋味,压不住眼角的笑,“甜的。”
李鹤东拿着夏西的手稿到朋友的纹身店里,是他的本命佛普贤菩萨。从学徒到纹身师没有不夸的。
李鹤东得意极了,“我妹妹专门给我画的。”
“正经妹妹不正经妹妹啊?”
“滚啊。”还小呢。李鹤东忍不住想,夏西西什么时候能长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