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里的少年与猫 5

九

关于我任职的那家杂志社，其实在认识那位主编之前我根本就没听说过，而它本身的发行量和影响力都相当有限，销量中很大一部分来自某些单位和或三流中文系院校的长期订阅。肯给它投稿的多半是我这样缺钱的愣头青，被水分相当足的征稿启事所蒙骗（后来我的工作之一就是撰写这东西来骗人）。在几乎人手一部电脑的时代这种纸媒杂志居然能坚持发行，而作为员工的我年底还能领到一点奖金，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完全可以用奇迹来形容（用主编大人的话来说，读书的人总是有的）。

三个月的实习期结束后我被提到了杂志网页版的副编辑的位置，正当我还沉浸于受宠若惊之感与老子终于要时来运转出任CEO迎娶白富美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的幻觉中时，主编告诉我网页版副编辑每天至少要审7万字的稿子并且要帮忙处理实体刊的部分事务，而且工资在社里也就是中等水平。

“能者多劳嘛。”

但是也没多得啊。

此后的工作日我每天都要审稿并且去和作者沟通，然后我发现审稿其实算是个舒服的活计。后者实在是对人类极限的考验。

每当我经过审议后，不能采用的稿子就去和作者假惺惺地来上几句“您的作品确实非常优秀（我呸），但可能并不适合我们杂志……”然后迅速把对方屏蔽，不然过一会我的QQ就会被打爆。至于采用上的九麻烦多了，我得去找那些脑积水的家伙一个个商讨文章的修改，提出意见，以及讨价还价（稿费能少给当然少给了）。社里名义上是六点下班，但每天回到家里后我常常要在社交软件上和这群家伙鏖战到半夜。虽然一年多前的美好经历已经扼杀了我企图和这些人正常交流的天真想法，但还是会被它们中某些神奇的存在给着实恶心到。有些明明充其量就是勉强能看下去的水平，却总以为自己是要拿诺贝尔文学奖的，写出来每一个字都是经典，你要是敢删他就和你拼命；还有的觉得自己日后一定会荣登作家富豪榜，每个字都值若干元钱，索要的稿费比合同价高出十倍有余；还有执意不肯写电子稿，声称手写是对文学的尊重，稿子寄过来打开一看就叫人犯青光眼，让人不免怀疑这是不是一位身残志坚的人士用双脚进行的写作成果，我都想替码字员揍他。

在这种情况下工作一年后我比毕业时重了八斤，估计全都长在肚子上，并且在第二年入秋时开始掉发。至于如此操劳换来的薪水，则让我清楚的明白了杯水车薪的含义。买房买车一直都遥远得像是外太空的事情。

来到小镇上时我的卡里有一万七千六百三十四元的余额。听起来不少？但只要我买一辆民用摩托再考个证，它转瞬之间就会从我的手上消失，就像徐志摩当年挥一挥衣袖作别的云彩，不留下一点痕迹。除此之外，但凡哪天国内又爆发什么经融危机，那它就废了一半。要是我哪天撞断了腿，它都不够我把腿接好。但是仍旧有无数和我处境相同的人把余额下面那一小串数字当成自己唯一的安身立命之本和安全感的来源，尽管它超乎想象的脆弱，从地震海啸到电信诈骗都可以让它轻易地消失。但我们也很难找到比它更可靠的安全感来源。

当然除了那点钱之外我还是有收获的。三年下来的审稿量让我清楚地明白了小说是谁都能写没错，但并不是谁都适合写。没有任何天赋和积累的人来进行的创作完全可以称之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