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里的少年与猫 1

深巷里的少年与猫

一

前面是一小段下坡，我不再踩动脚蹬，任自行车慢慢向前滑行。巷子两侧的低矮民房里飘出陌生但相当好闻的香气。

骑出巷子后一扇突兀地立在那儿的铁栅门闯入我的视野。门上顶着快布满裂纹的白色木牌，上面有几个早已褪色的红字：XX镇第三中学。按照我那位老同学的叙述，我要找的地方就在这个监狱大门的附近。我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推着车子在这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漫无目的地晃悠着，但没晃两下就找到了那栋三层高的青砖黑瓦小破楼。自半小时前我来到这个镇子上，见到的民房一大半都是这个样子，垒的密密实实的砖墙裸露在空气里，高度不超过四层，顶上是个小天台和木梁结构的黑瓦房顶。除此之外也能见到一些造型十分方正毫无设计感的小洋楼，外墙贴着清一色的瓷砖，在一堆没穿衣服的砖房之间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至于我要找的这栋，如果不是大门上挂着一块雪津啤酒的招牌（“雪津啤酒”四个字比店名“昌东副食品店”还大），可能在这里晃到天黑都找不到。

我把车在门前停好，从口袋里掏出四天前刚交到我手上的黄铜制钥匙，往锁孔里一捅，轻轻转上半圈，门吱呀一声毫无悬念地开了。一方阳光从我身后照进面前昏暗的店堂。正对着门的玻璃烟柜上映出我这个闯入者的漆黑剪影。旁边塞满了袋装食品和洗涤用具的木头货架也冷冷地打量着我，只有货架顶上的招财猫在咔哒咔哒地不停摆着手，也不知算是欢迎还是在叫我赶紧走，尽管它脸上永远都是酒店前台般富有营业性的僵硬笑容。

我绕到烟柜后面留给店主人的一小方天地里，这里边摆着一张安乐椅，一架巨大的日立电视，还有一张不知用来泡茶还是干嘛的小方桌。我冠冕堂皇地躺在安乐椅上，安乐椅则发出吱嘎的抗议。闭上眼休息了一小会后我继续打量着这间说小不算小但又绝不算大的乡间杂货店，和我之前在一路上见到的它的许多同类一样，是由一楼的正厅改成的，我躺着的地方在最左侧的墙根下，店堂右侧则是两个高大的木制货架和一台南极人冰柜。我的安乐椅被夹在烟柜和一个放满饮料和廉价酒水的红色木柜之间。除此之外店内的陈设就只剩下墙根下的扫把和那只浑身落满笑的惨兮兮的招财猫了。冰柜后面的墙上有一扇紧闭的红色小门，门后面应该是储物间。

如你所见，这家小店用好听的官方美化辞来说就是“高度凝练的极简主义与实用主义的完美结合”，说人话就是真TM破，店主懒到挂历或者墙纸之类的东西都懒得贴，就把布满斑点状污迹的墙暴露在外。按理说这种地方应该往墙上粘点什么来掩盖一下自己的陈旧和脏污。

至少这地方比办公室简单而坦诚多了吧……我一边这么自我安慰一边从柜子上拿下一瓶绿茶。啊，还能白吃白喝，有这两点这地方对我来说就算是妙不可言了。

二

早在三周之前，我还坐在省城二环XX区的一家小杂志社的编辑办公室里，每天早上七点起床去楼下吃完早餐后挤六路地铁在车厢里闻着汗臭味直到二十分钟后下车快速冲进办公楼在电梯里和同事互道早安接着挤进我那一小块格子间开始工作，中午十二点下班去对面的小餐馆吃饭吃完回公司的员工休息室躺上半个小时，下午两点继续上班，没有加班的话就六点下班（按时下班的情况基本不存在），回家吃饭看书玩电脑偶尔出去和几个根本称不上是朋友的人泡吧鬼混。周末没有加班任务的时候每天至少睡12个小时，睡醒了就自己随便煮点什么填饱肚子，心情好的话出去骑车晃悠或者去健身房（之前公司送了一张年卡充当奖金）。然后周一开始，跳到本段第一行开始循环。

迄今为止这种生活已经持续了三年，除了工资涨了八百块我能感觉到的变化就只有因垃圾食品而不断增加的体重。仅仅在六年前这种蝼蚁般的生活方式还是我最为唾弃的事物之一，然而只有当我从那个由塑料丶网线丶人民币丶A4纸丶烟灰缸以及廉价茶水编织成的牢笼里暂时脱身出来，躺在一家乡间杂货店摇摇欲坠的安乐椅上时，我才会想起来这种生活是我曾经所鄙视的。但至于自己怎么也会落入那种生活里我也不是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