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沉船 16

【6】正午的阳光直射在被雨打湿的砖石路上，发出的反光晃得加雷萨眼睛有点疼。他把趴在地上晒太阳的斑斑抱回屋里，准备关上店门时，不远处的街角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加雷萨把木门关了一半，走到店外注视着街角。两辆墨绿色的“战雷”式吉普车从巷子里冲出来，在家属楼下方急刹车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两辆车的驾驶座上各走下来一位手持步枪的士兵，车后座则走出来四个穿着笔挺黑西装带戴墨镜的人。看到黑西装们胸前蜂鸟型的蓝色金属徽章，加雷萨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黑西装们鱼贯而入走进家属楼里，加雷萨趁机走到站在车旁的士兵旁边，问道：“出什么事了这是？”士兵无奈地摊摊手，“老人家，我们也只是奉命来护送，发生什么得问他们，不过想必也是不能说的。”

“那些是中央情报处的人吧，信不信由你，以前他们就来过这里一次。”“是吗。”

加雷萨望着三楼那扇紧闭的木头窗户，窗玻璃上映出一小片带着丝缕状流云的澄澈天空。“糟糕，不会是那个小鬼……”“怎么了，老人家？”

“没什么，我想起了上一次这帮人来这里的时候，是为了干什么来着……”斑斑走到士兵的军靴旁蹭着自己的脖子。很快黑西装们便从家属楼里走出来，墨镜反射着太阳光，线条锐利仿佛金属锻造的的脸上似乎不曾有过任何表情。他们一声不吭地坐进车里，吉普车如同来时一样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转眼间就消失在街角。

【7】

气泵突突突地往瓶子里打着高密度的氧气，阿哲叩叩地敲了敲气瓶棕色的粗糙外壳，不知道什么情况下才会用到这玩意。

湖堤公路上传来自行车链条的咔哒声。阿哲越过地上堆得满满的管道电线和金属零件走向自行车上的人。“找到了。”建斌在路边挥舞着手上的一个圆形物体。“我爸的朋友给我的，才用过两次，九成新。”阿哲接过建斌手里的呼吸嘴，借着湖面上所剩无几的阳光打量着它的结构。“装到面罩上去，先潜几米试一下吧？”“直接开始吧。”阿哲拿着呼吸嘴走回到岸边的驳船上，建斌赶忙跟在他身后，“你确定吗？”

“保险工作花的时间比修潜水钟还多，本来昨天就能下去的。潜水服氧气瓶都是潜水钟解体的时候我才用得上吧。”“小心驶得万年船。”

“你一直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阿哲把潜水嘴丢给建斌，建斌一时没反应过来，东西掉在了石头上滚了几圈才停下。“啥问题？”

“潜水钟要是解体的话，我在水下是直接暴露在不知多大水压中的，如果是缓慢下潜有适应压力的时间还好，但在几秒钟之内突然承受那么大的压力，你真的只能捞回我的尸体了。”

“那……那该怎么办？”“确保那个老古董不会散架，或者让我别下去，当然后者是不可能的。”阿哲跳到驳船的甲板上，生锈的钢板发出不能承受生命之重的叫声。

远处的太阳已有半个身子落到女人胴体般起伏的墨色丘陵之后。湖面上烫金的波纹被一艘运输艇给搅碎开来。建斌坐在船头上，抬头望着岛屿上方也如同一座岛屿般厚实的巨大积云，积云堡垒样的突起被夕阳勾勒得轮廓分明，云后折射出了一道道利刃般的光路。阿哲也停下来手里的活计，看着云小声说道：“小学的时候看了那部《拉普达》，就一直觉得天上会不会真的有一个被遗弃的城市在云层里飘荡着，巨大的秃鹫栖息在宫殿布满裂痕的墙上，藤蔓紧紧缠绕住神殿的六边形柱子……”

“既然你相信我们下边的湖里有一艘从天而降的沉船，那这也未必没可能啊。”“也是。”阿哲退后两步，拍了拍建斌的肩膀，“你看，这玩意像啥？”“什么东西？”建斌顺着阿哲手指的方向看去，潜水钟的圆形玻璃舷窗被一团赤金色的光给填满，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熊熊燃烧着。“好像钢厂的锅炉啊。”“我等下还要进去给它炼成一下呢。”

建斌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缓缓转向阿哲，“你说什么？”“我的意思是，今晚下潜。”阿哲背对着在地平线之上如同坠入地狱的凤凰的晚霞和夕阳，细长的影子在湖面上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