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新年快乐（上）

祝你新年快乐

一月二十四日晚上十一点三十七分，他拎着一大包楼下超市买的零食回到位于顶层的单身公寓。打开坚实的防盗门后他对着狭小套间里的床、电视、衣柜、小冰箱、书桌、电磁炉、满地的拖鞋、窗台上半死不活的仙人掌说了一句自己都听不大清楚的“我回来了。”

自然没有人回应他。他在门口兀自站了一会便换上拖鞋走进房间。

简单洗漱后他打开了床前那架年龄比他还大些的日立电视，屏幕上的图像还没显清他就听到了那首无比喜庆的春节序曲“噔噔蹬蹬——等噔噔噔——等噔等噔—噔噔…”明快的锣鼓声在狭窄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但他也懒得调小音量，待电视机的图像稳定下来后就盘腿坐到了床上，一边吃薯片一边看主持人介绍节目。

十分钟后他歪着身子靠在旁边的枕头上睡着了，一只手还插在巨大的薯片袋子里。在朦胧而纷乱的梦境中他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的阵阵笑声笑声里混有小孩清脆的喊叫，老年人风箱般的喘息，女人歇斯底里的嘶吼和粗糙的犬吠。他被搅进这些声音组成的漩涡里，缓缓坠向柔软的黑暗之中。

“砰——”一声突如其来的爆炸把柔软的黑暗炸得粉碎。他在脏乱的蓝色床铺上惊起，大半袋薯片被撒到床边的拖鞋上。电视屏幕上几个流量明星正在唱歌。他无比哀怜的看向被薯片掩埋的拖鞋，像是在看一具盖满鲜花的尸体。

窗外再次传来“砰”的爆炸声。有人在楼边放烟花，一个个光点尖啸着冲上并不高的天空，把自己炸成灰白色的灼烫硬块洒向各个并不愿意接纳它们的角落。

他走下床来把地上的薯片扫干净，然后拉上起了不少球的米色窗帘。当他再次坐回到床上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嗡”地振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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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旺大排档二楼的厨房里，一个巨大的高压锅正在嘶嘶地往外喷吐腥膻的蒸汽。大厨走进云雾缭绕的厨房，来到布满了油垢的水槽前。水槽里泡着一堆不知是什么年代的猪肉，大厨伸手从中捞出半截发白的筒骨，稍微闻了一下后便皱着眉把它从窗户丢了出去。

筒骨砸在垃圾箱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而后弹到了堵满秽物的水沟里。不远处的一堆黑色垃圾袋发出簌簌的摩擦声。一只三条腿的黑狗从中窜出。它叼起那半截筒骨，而后在原地呆立了一会，缺了一小块的耳朵忽地支棱起来。融化的血水从骨碴上一滴一滴慢慢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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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半死不活的黄罩子路灯“喇啦”地叫了两声。

有灯…她小心翼翼地钻出灌木丛，手里还拎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冰冷的水泥地硌得她脚底生疼。她贴着墙走到贴满“重金求子”“办证刻章”的灯柱下，向四周张望了一番。没追过来……她倚着灯柱长出了一口气。

那家伙好像就在这附近来着。她往冻僵的手掌上哈了口气，随后掏出手机拨打了那个号码。就在这时，身后那条阴暗的小巷里传来几声粗重的脚步声。她顿时僵立在原地，一股恶寒从脚底直冲向脑门。脚步咯哒咯哒地不断接近着，让她感觉背上仿佛有几只长满棘突的甲虫正在用倒钩状的足尖抓着皮肤往上爬。她费尽力气迈动僵硬的双脚，贴着离她最近的墙重新走进灯光照不到的地方。

两条巷子之外的一幢握手楼旁有烟花升起，把路灯四周的街道短暂地点亮。一个褪色的可乐罐在闪灭的彩色光芒中喀噔喀噔地从路灯下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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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从口袋里掏出急不可耐地振动着的手机，看到屏幕上的联系人名称后脸颊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窗外的烟花还没有放完，不时亮起的各色迷幻的光照透了薄薄的米色窗帘，上面几块放射状的污迹被照得轮廓分明。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接时，对方却直接挂断了，手机锁屏上那个在幽暗海角旁的灯塔机械地转动着一道刺入黑暗的光柱。

唉…他把手机丢到床头柜上，然后继续从袋子里掏所剩无几的薯片。电视里刚开始放一段相声。演员才刚说两句话他就伸出脚来把电视关了，随后对着黑漆漆的屏幕上映出的面目不清的自己发呆。楼下的烟花放完了，喧闹过后短暂的阒寂像填满了房间的胶状物一样，让人感到粘乎乎的不适。远处传来几声寥落的烟花死亡的叫喊，但却没能把这阒寂撕开哪怕一道口子。，

他走下床拉开窗帘，窗外成片高低不齐的私建楼毫无悬念地如往常一样挤在马路边不彻底的黑暗里。他大致数了一下，1,2,3,4,5…有八扇窗子亮着灯，其余住在这个城中村里的民工估计都回老家了。那这八户没回去的为什么留在这破地方呢？他把额头抵在玻璃上胡乱揣测着。没赚够钱？和家里闹矛盾？车票没抢到？或者说无家可回？又或者只是单纯不想回去？

嘴里呼出的白气把眼前的一小片玻璃给抹白了。他伸出食指在这一小片白茫茫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圆，然后在圆里面用三笔画出一个最简单的笑脸。画完之后他觉得那个圆是在太不圆了，可刚想伸手把它抹圆一点，笑脸就消失了，玻璃上留下的一点依稀可辨的痕迹重合在他的模糊脸庞上。他又往玻璃上长长地哈了一口气，接着在两个巴掌大的作画区域内飞快的写起了Happy new year。写到year的a时，Happy的上半身已经没了。他也懒得补上最后的r，就看着那个残缺的new yea 遭受和笑脸一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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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路灯下的脚步声令三腿狗浑身肌肉紧绷。它半个身子蜷缩在垃圾袋旁，一双绿荧荧的眼睛死死盯住路灯下昏暗的巷口。咯哒咯哒的脚步声在那一方黑暗里反复徘徊。三腿狗完全无法确定对方的方位。几秒后脚步声戛然而止，诡异的闃寂像浪潮一般填满了垃圾箱，握手楼间的小巷与路灯下一小方有气无力的光在这填充了一切的寂静中，一个高大魁梧到有些可怕的黑影悄然从路灯下的阴影里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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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巨大的旧衣回收箱旁稍微探出脑袋来，路灯下高大的黑影映入眼帘时她用手死命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黑影裹在一件黑色的大衣里，宽阔的双肩撑得衣服上的缝浅处于绷裂的边缘。头顶上黑色鸭舌帽把面庞遮盖在阴影里。看过去仿佛那块阴影就是他本来的面目。他往前迈了两步，在路灯下一只黑色高跟鞋前停下。

她清楚地听到了一声从自己身体里传来的清脆的崩裂声，一些跳动的块状光斑填充了狭窄的视野。她跌坐在墙根下，手里紧紧抓着手机和那只刚没被弄掉的高跟鞋。视野里的光斑随着不断加快的心跳旋转着，墙壁和粗糙的地面好像一只夹子一样不断收紧，要把她给夹成一块人饼…

黑影俯下身去捡起了高跟鞋，似乎正在借着路灯饶有兴趣地把玩它。然而就在不远处传来一声硬物撞击地面的“咯噔”声之后，他即刻丢掉高跟鞋，转身回到黑暗中去。她从箱后再次探出头一瞥，发现黑影离开了之后当即整个人瘫倒在地上。身后的自建楼旁像是在为她庆贺一般地放起了又一箱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