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细心

——休言半纸无多重，万斛离愁尽耐担。

安静的堂屋内，杨戬正小心翼翼的替哪吒拆着肩头的纱布，在杨戬数日的耐心照料下，哪吒肩头的血痕已经淡了很多，只凑近了才能瞧出一些痕迹，想来今日用过药后，应该就能痊愈了；

“肩膀已经不用再上药了，不过内服的丹药还得再用两日，我让膳房煮了羊汤，天冷，正好暖暖身子。”

哪吒那日的冷漠态度并未让杨戬退却，反而像是激起了他的斗志，这几日照顾哪吒的伤势，连夜宿在哪吒屋里，木吒赶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若非金吒在一旁劝着，相府南跨院怕是连屋顶都被掀了！

“有劳道兄了，既如此，道兄就请回吧，我还不至于连吃药这种小事也要人伺候！”

虽说哪吒一开始赶人的态度坚决，扬言只要杨戬不离开，他就不吃药也不吃饭，可论起毅力，哪吒自认是比不上杨戬的，哪怕是背对着一言不发，某人那双凌厉的眸子一直盯着你看，也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最终还不是得妥协……

“……你午膳就用了一口，晚膳再不吃，后半夜可能会饿醒的，我看你用完晚膳再走。”

杨戬盛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羊汤递到哪吒手边，目光平静的看着他；

哪吒有理由相信，如果他一直不接下这碗羊汤，杨戬肯定能举到天明！

“杨……多谢……”

接过碗的一瞬间，哪吒凭空生起几分懊恼，也不知为何，他每次都会在与杨戬的对视中败下阵来，前世如此，今生依旧；

杨戬静静注视着哪吒小口喝汤的样子，嘴角无声的扬起一抹宠溺，稍纵即逝，待哪吒用过晚膳，将碗箸收进捧盒，行至门前，又似不放心的回身嘱咐了一句:“明日出战，你与我一道守在子牙师叔身旁便好，你左肩的伤还未痊愈，不可莽撞。”

“杨戬，我的事，似乎还轮不到你插手！”

“你就当……是我欠你的好了……”

杨戬苦涩的压下嘴角，默默收回目光，不等哪吒再次回应，便出了房门；

“你不欠我什么，你只是不爱我罢了……”

哪吒久久望着门外萧索的空旷，低低地落下一声轻笑，余下一抹寂寥的悲凉……

第二日，姜子牙率众将二战闻仲，西岐城外渐起尘土，烈烈飞扬；

闻仲此前一役大胜而归，商军气势正盛，听斥候来报，立刻整军相迎；

“众将听令！速战速决！不可恋战！”

“诺！”

姜子牙挥舞杏旗，一声令下，黄飞虎、黄天化父子当先出战，截住邓忠、辛环，武吉、南宫适迎上张节、陶荣，一时间，杀的天昏地暗；

“闻仲！一鞭之仇，小爷今日便与你讨还回来！”

哪吒祭出火尖枪，登临风火轮，径直杀向闻仲，杨戬忧心其安危，亦催动银合马，与哪吒成左右攻势，将闻仲围困其中，姜子牙见势架出打神鞭，座下四不像，合力截杀闻仲；

姜子牙的打神鞭乃元始天尊所赐，共二十六节，一节并四道符印，可打八部正神，威力无穷；

哪吒与杨戬虽有郁结难消，但两世相处的默契也让二人的攻势相辅相成，死死的堵住了闻仲的生门；

在三人的围困下，闻仲渐渐势微，隐隐落了下风；

只是杨戬在分神的瞬间，瞧见了哪吒额头沁出的冷汗和苍白的脸色，不由拧紧眉头，有意抵挡了闻仲大部分的攻势，将哪吒护在身旁；

姜子牙寻着时机，咬了咬牙，催动打神鞭上的符印，迎上闻仲的雌雄双鞭；

只听一声脆响，闻仲的雌雄双鞭断成两截，落在了尘埃中……

“姜尚！你竟敢毁坏我的法宝！本太师定与你势不两立！”

闻仲的法宝是师尊金灵圣母所赐，一直视若珍宝，随其南征北战半生，此时见法宝被毁，如同丢了魂魄一般；

然姜子牙可不在乎闻仲的心情如何，擒贼先擒王，杀了闻仲，商军不攻自破！

闻仲被打神鞭打落马下，口中呕出鲜血，哪吒和杨戬知晓后世因果，收了攻势，正巧此时闻仲的门下吉立、余庆催马来救，勉强挡住姜子牙的第二鞭，让闻仲借土遁逃了……

西岐大获全胜、势如破竹，而商军则落败而逃、气势全无；

“师叔，闻太师重伤，商军群龙无首，今夜定然疲于防守，若趁夜劫营，定能大胜！”

丞相府中，见众人尽皆面露喜色，杨戬上前一礼，献策到；

姜子牙沉思片刻，赞同的点了点头:“师侄此言不虚，是个妙计，辛甲、南宫将军，吩咐下去，大军兵不卸甲、马不归厩，入夜后，于城南待命。”

一道道军令传下，西岐大军皆处在亢奋中，摩拳擦掌，势要与商军决一死战；

然哪吒此时却愁眉不展，斜靠在南跨院的高树之上，极目远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弟，别在树上数叶子了，赶快下来吃饭，这眼看就要入冬了，你能数出一片枯叶都算你有本事！”

木吒一手端着包子，一手端着热粥，抬脚在树上踹了踹；

金吒也停下了脚步，无奈的抬头看向自家小弟；

“快些下来，不许调皮。”

“大哥，我不饿，你和二哥先吃吧。”

哪吒轻盈的飘落树下，眉宇微凝，默默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府医来看看？”

木吒探手在哪吒的额头试了试温度，担忧的问到；

“并无大碍，许是午膳用多了，二哥真的不必担心，我先进屋睡会儿，等夜袭的时间到了，记得唤我一声。”

“真的没事吗？可我看你的脸色似乎不大对劲，若是哪里伤了、病了，可不许瞒着二哥！”

“二弟说的没错，你是哥哥们从小带大的，脸上的情绪可瞒不了我们，到底怎么了？”

见两位兄长紧紧追问着，哪吒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能借口说是血腥气见多了，实在没胃口用膳，金吒、木吒虽知这不是实话，但哪吒是个倔性子，他若有意隐瞒，便是再问下也无济于事；

“大哥，三弟有心事，却又不肯说于我们听，是不是不信任我们了？”

木吒看着桌上的包子和热粥，胃口全无，自己手把手带大的小娃娃，如今却与自己有了隔阂，心中实在酸楚；

“莫要多想，小弟向来都是有主意的，他既不肯告诉我们他的心事，定然是有自己的想法，二弟，你这几日对哪吒多留心一些，只要不是危险的事情，由他去吧。”

金吒虽多有无奈，但哪吒已经长大了，也该到了有心事的年纪了。

与此同时，哪吒自己的房间里，少年褪去肩头的衣衫，露出一抹白如盈雪般的肌肤，只是细细瞧去，隐隐能看出一小片淡青色的痕迹……

“肩上的淤痕为何还没褪去？你的身体出现了异样？”

正在哪吒凝眉沉思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呼吸的功夫就来到了哪吒身前；

“杨戬！你进别人的房间都不敲门的吗！”

哪吒没好气的拉上衣服穿好，狠狠剜了杨戬一眼；

“雌雄双鞭虽非凡物，但你却是莲花化身，淤伤怎么可能一连数日还未消去？”

杨戬按住哪吒穿衣服的动作，小心翼翼的解开肩头的领子，瞧着那抹青痕，心疼的皱紧眉头；

“你想多了，这是今日的新伤！”

哪吒冷下脸来，拍掉杨戬搭在自己肩头的爪子，狠狠白了他一眼；

“我今日就守在你身边，根本就没让闻仲近你的身，哪里来的新伤？”

杨戬一早就瞧出哪吒的异样，只是回城后，哪吒就远远的躲开他，根本寻不到独处的时机问清缘由；

见哪吒依旧背身对着自己，杨戬默默舔了舔后槽牙，用力握住哪吒的手腕，三指轻轻搭上，凝眉呵斥到:“别乱动！不然我就把你送回乾元山！听话！”

哪吒羞恼的瞪着杨戬，可这件事他的确不想让太乙真人知晓，只得暂时妥协；

“我的身体多了一样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它影响了我的自愈能力，即便是被凡兵所伤，伤口也需十二个时辰才能消失……”

哪吒的脉搏虚浮，近乎难以察觉，看着杨戬越发凝重的神色，哪吒也不忍隐瞒；

“和你重生的原因有关吗？”

杨戬智谋无双，即便哪吒不提，他也猜出了大半，一句话就点到了关键；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我的自愈能力虽然降低了，但修炼速度却强过前世数倍，应该也和它有关系。”

哪吒剑眉紧蹙，指了指自己的心腑，轻叹了一声；

杨戬眉宇紧锁，两指轻划过眉心，只见一道白光闪过，额间三目大开；

“小事而已，还不至于动用你的天眼，收了神通吧。”

“究竟是什么东西？连我的天眼也看不透，只能瞧见一片茫茫白光，似雾非雾。”

杨戬收了天眼，神色愈发凝重，脸上写满了担忧；

哪吒自嘲一笑，从杨戬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平静的摇了摇头:“……生死有命，不必强求。”

“不会有事的，别担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杨戬极轻的揉了揉哪吒的脑袋，细声安慰着；

杨戬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哪吒有一瞬间的怔仲，就像是回到了曾经相知相守的时光；

但回过神来才知，他们早已不复从前的年少，错过的美好，只适合在回忆中出现……

“对于未知的事，坦然面对就好，毕竟本该是魂飞魄散的下场，平白捡回一条命，怎么说也都是我赚了，何必再去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哪吒不动神声的后退半步，细长的睫羽遮住了眼底的复杂，寡淡的开口到；

杨戬微凝着眸子，眼中闪过一抹疼惜:“今晚的夜袭我会同丞相说明情况的，你安心留在府里养伤。”

杨戬与哪吒的命轨在他们重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发生变化，未来如何，于他二人来说都只是未知数罢了……

“不必了，我又不是贵族的公子爷，没那么矜贵，只是左肩尚有些酸痛，想来并无大碍。”

哪吒摇了摇头，轻抬起左肩动了动，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若真想去，我也不拦着，但好歹先上些药。”

“你……你松手！只剩些淤痕了，没必要浪费伤药，顶多两日就能消下去！”

哪吒用力拽着自己的衣领，和杨戬较着劲儿，二人谁也不愿撒手……

——“刺啦”一声，衣领应声裂开，白皙的颈肩显露在杨戬面前，哪吒攥紧拳头，咬的后槽牙“咯咯”直响；

“小冤家，明知自己的自愈能力不同往昔，你却非要逞能，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和金吒他们送来的伤药你根本就没用过！”

杨戬往手心涂了些化瘀膏，轻轻按揉着哪吒的伤处，复又轻抬起下颌指了指桌上放着的一枚小瓷瓶，那是他昨晚离开时，嘱咐哪吒今早内服的丹药，杨戬刚刚随手打开看了看，整整十颗，一颗没动……

“晚膳是不是又没吃？”

哪吒强忍着心底的别扭，点了点头:“我不饿，也没什么胃口。”

“你早膳和午膳都没用！晚膳也不吃？真以为自己的莲藕，喝点露水就饱了？”

杨戬没好气的加重了手上的动作，疼的哪吒瞬间倒吸一口冷气，皱起了眉头:

“你能不能轻点儿？不行就喊我大哥过来！”

“你但凡有天祥那么听话，也不至于受疼了，这是我前两日在城里的布坊定的两件交领窄袖的劲装，你挑着合适的先换上，我去给你取晚膳，多少用一点儿。”

杨戬取出帕子擦了擦沾了药膏的手，又从兽皮囊里取出两件暗红色的长袍放到床边，瞧着哪吒别扭的神情，无声的笑了笑，自顾自的出了房间；

哪吒轻哼一声，怄气般的撇开脑袋，对于杨戬放下的东西看也不看；

然而没等一会儿，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哪吒低头瞧了瞧自己被杨戬扯坏的衣服，纠结着拿起不远处的新衣服在身上比了比，不得不说，简直比哪吒现在穿的还要合适……

“算了，回头找师父要点银子再还他得了……”

现在的哪吒“一穷二白”，太乙真人扣扣搜搜给的散碎银子在李靖夫妇离开西岐，决定隐居的那一日都给了他们，现在出门买根糖葫芦都得找金吒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