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回忆

被浓雾打乱的大山里，被雨水一浇，变得安静了下来。印在地图的窑洞里躲雨。

而晚归的农夫，在田间的路上往家里赶，他们聊天儿并且放肆的大笑着。空阔而被远山阻挡的田野，不时传来农妇们狂野的回音。偶尔能听到农妇们坐在潮湿的地里，应急促运动，不由自主放屁的声音，他们无所顾忌的扭动着自己长期干农活累得变形的身躯。饿了的猪和驴的叫声，混杂着公鸡母鸡互相啄食的吵嚷声，回荡在田间地头，催促着农妇们奔往各自的家。老汉挑水的铁桶和扁担的铁钩随着盘山的脚步，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像铁锈一般生旧。黑色的烟筒张大嘴巴吐着留在家里烧饭的老婆子们用麦秆烧火冒出的青烟。

雨后晴空的晚霞映着草地，一眼望去整个村子的轮廓变得舒缓，平和。放学的孩子们沿着陡峻的街景，霸道的超越走在自己前面的人。他们最看不惯的是小队长，带着其他听话的孩子去大路排队往家赶，还唱着歌。晚饭后光着膀子的汉子，就着酸菜喝着烧酒，嘴里叼着烟，谈论农忙后是去每天挣200元，但没有安全措施的黑煤矿，还是去每天20元有安全保障的建筑工地。他们可劲儿的抽着自家种的旱烟沉思着，汉子们背负家庭的担子好似没有弹掉烟灰的卷烟摇摇欲坠。我就出生在这样的村子里，记忆里白发的奶奶，穿着大襟纽扣系的黑色衣服，盘着自己用裹布裹得变得小得不能再小的脚，双手抱着簸箕，在太阳充足的土院子里，把玉米粒里就鳖粒，一颗一颗的往外面捡，我就在她的一个故事里慢慢长大。季节的风吹黄了麦子，又吹绿了地里的谷子苗，挺鸡的叫声，总是伴着月辉的轨迹叫得更近，一直叫到奶奶沧桑语调的结尾，一直叫到我的梦里，留在我的记忆里。老傻是我们这些看见过手机电脑自来水和柏油马路，不会写毛笔字的后生，对他不屑的瞅，而只看过黑白电视，没有坐过公共汽车的叔伯们叫他旺生。旺生这样的名字，如现代人叫自己的狗，为旺财一般，在那个饥荒的年代，如野草一般的满地都有，家里人一般为自己的孩子好喊一般都取很贱的。

旺生从出生就是个聋子。他有三个弟兄，他大哥放羊时叫狼咬死了，二哥是在农业公社化吃大锅饭的年代被饿死了。家里只剩他和一个弟弟多财，还有年迈瘫痪的爹。旺生的爹神志不清的躺在自家的炕上，说我祖上上辈子积德旺生虽然聋，但还能活着。这也是旺生他爹那辈人最最引以为荣的事，只要自己有后就是最大的造化，在那个恐怖的年代，能娶到媳妇儿再能生下儿子，就是最幸福的事。老傻的故事如这个村子的演变，一直被人们传送着，在我小的时候，大人们用龙旺生吓唬淘气的孩子，因为他长得可怕，在我长大后，人们用龙旺生召唤离家的孩子，因为他傻了还知道回家。这个村子只要有人不走出大山，只要还有人在这里生活，老傻的故事就将永远有人讲给下一代。老傻在这个村子里和其他小孩一样，不时到地里干干农活，而当其他的小孩去村学上学时，他就拿起粪担铁犁开始做一个十足的农民。时间的清洗给大地一年四季换上不同的着装。这时自家都有自家的地，每个人也都可以吃饱，不必为吃饭发愁。天还未亮的时候，老傻便拉着自家的驴驮上粪往地里赶，然后耕完当天要耕的一亩地后，回家给上村学的弟弟多财，和瘫在炕上的老爹，煮土豆和玉米棒子吃。偶尔用卖玉米的钱去集市买二斤白面，做顿面条和白面饼解解馋，他们长年吃高粱和谷子面，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吃几次蔬菜和白面，连肉在这个贫寒的家庭里只是用来听听，连提也不提一下。村里的人都说老傻能干，他一定可以娶到好媳妇过日子。每到冬天老傻便没日没夜的去山上的树林子里背回足够烧一个冬天扛的树叶，把它们堆积成一个个大大的垛子。没有冬天没有烧炕东西的人到他那里用手比划着借着烧坑的树叶他都点点头，并帮忙盛到背篓里。老傻干完自家地里的活，就去缺少劳力的家里帮忙。老傻瘫痪在炕上很多年的老爹闹腾着去见阎王好多天了，老傻为老爹买了放在棺材里的衣服和被褥，还请村里的阴阳先生选好了的坟地，用村里辈分最好的木匠，做好了双层厚皮棺材，大家都做好了送老傻的老爹上路的准备。在一些未见过老傻老爹的小孩那里，老傻的老爹好像早就死了，很少有小辈见过那位老汉，老汉的同龄人当然是希望他早点去，那样少受罪，也不会拖累既聋又憨的老傻。老傻的老爹昏迷好多天后，鬼使神差的回光返照，他变得清醒，并且说自己有一事放心不下，要给老傻娶个媳妇，他才能闭上眼安然离去。

喜鹊是我们村那时长得最标致的女孩。她时常在地头的小路上提着笼子挖中药，给自己刚刚满月的弟弟买奶粉。她穿着很长的军绿色上衣，很短的灰色棉布裤，下面还有一双她爸爸在外面打工时捡来的掉了皮还粘了油漆的看不清什么颜色的皮鞋。她娘在生完她的小弟周翔后，就离开了人世。她爹一年四季在外地打工，但不挣钱。他爹喜欢酒还赌博，回到家里不干好事，经常到汉子不在家，媳妇在家的人家里瞎搞，经常被村里人打的这儿青一块那里紫一块，可谓臭名远扬。村里人看喜鹊一个黄花闺女带着一个孩子不容易，所以把自家不用的东西，看喜鹊有用就送给她，所以喜鹊总是穿着张大伯那时穿过的军用上衣，关二婶那时穿过的裤子，别人扔到路边的破鞋。

街坊邻居和远房亲戚，费尽周折为老傻找媳妇，从刚开始的姑娘到残废再到寡妇，没有一个肯嫁给老傻的。她们的理由是老傻不仅是个聋子，还有瘫痪的老爹和未成年的兄弟，嫁过去肯定负担重。没有女人愿意来老傻家中，老傻家的日子就在漏洞百出里缝缝补补的过着。在这一个冰雪寒冷的冬季老傻的老爹终于抗不过寒冷去了，带着无尽的绝望，躺到了别人从不踩踏的荒野草地，老傻在他爹过世的事后。只是让自己的弟弟吃饱就行，他烧了以前自己老爹用过的东西，他那天望着漫天的浓烟，和那长期没有洗过的东西，烧焦后的火星，久久张望远方，老傻老爹的一切，就如同他的坟一样，被坟草掩埋的没有一丝痕迹。村子里的人都很爷们的生活，从不把女人当回事儿。喜鹊在被金锁搞大肚子后，金锁就去大山外面上学了，金锁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喜鹊被村里人用席子卷着埋到了黄土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