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生 2

这声音出现，蓝玉成、魏无羡乃至庭院中一众的修士僧人皆没了动作，蓝曦臣立于众人之中，神情肃然地盯着这边。

“金宗主，有事冲我来便是，何至于牵扯到旁的人？”魏无羡一手背在背后，紧紧地盯着蓝玉成这边。

金光瑶轻笑：“我若不将玉成牵扯进来，岂不辜负了他的入局之心？”

“不过我得奉劝魏公子一句，最好不要。笛子裂了没事，可若是我这手一抖，脑袋没了，可就没意思了。”

月色之下，一道极细的寒光从蓝玉成脖颈上闪过。

“有道理。”魏无羡赞同道。

金光瑶轻笑：“请吧？”

金光瑶收了琴弦，三人跳下墙头，若无其事地绕了个弯，走到观音庙前。

那大门早已打开，金凌还是没能逃掉，被几名僧人用长剑指着，伫于中间，在看到几人时，先是紧张地喊了一声“玉成叔叔”，然后又看向金光瑶，迟疑片刻，犹豫地轻声喊了一句：“小叔叔。”

金光瑶似乎很满意，轻笑：“你好啊，阿凌。”

魏无羡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金凌，好一阵无语，半晌才憋出一句：“大半夜你不好好睡觉，跑来这地方招摇什么？”

金凌轻哼一声，也不理他。

几人迈入庙中，金光瑶转头问：“灵犬呢？”

一名僧人道：“那灵犬极为凶悍，见人就叫，谁要上去抓它，它就咬谁。已经跑了。”

金光瑶不屑地冷哼一声，道：“去追，灵犬聪明，别让它引人过来，最好杀了。”

“是！”那僧人得令，提着剑就带上几人出去了，随即大门合上。

金凌双瞳放大，脱口便是：“仙子是你送我的！”

金光瑶不答，只看向他温和笑着：“阿凌，你还没回答你这位师叔，大半夜的不睡觉，怎么跑来这里了？”

金凌下意识地看了魏无羡一眼，还未等他说话，蓝曦臣便道：“金宗主，他还是个孩子。”

“我知道。”金光瑶看也不看他，只盯着金凌，笑意不减。

蓝曦臣：“他是你侄子。”

金光瑶哑然失笑，这才看向蓝曦臣，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久久不息，半晌才渐渐止了笑声，问道：“所以呢？二哥以为我要做什么？杀了他？金凌还是个孩子，又是我的侄子，这我当然知道。”

“我想我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对我的侄子下手吧？”金光瑶笑了笑，蓝曦臣不语，脸上却有几分不置可否的意味，他摇摇头，转而看向金凌，道：“不过呢，阿凌，你也听到啦，如果你不听话，可能我真的会对你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哦对了，玉成，你与你兄长可是有日子没见了，快去叙叙旧吧。”说罢，金光瑶便不再理会几人，转而同他的手下交代事情。

蓝玉成这才解脱，大步上前走到蓝曦臣面前，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看到兄长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彻底地放下心来。

“你身上怎的一股子血腥味？还这么重？”倒是蓝曦臣，眉头紧紧蹙起，眼中满是担忧。

“……有吗？”蓝玉成低头嗅嗅自己身上的味道，有些心虚地不去看蓝曦臣，心想他出来前还特意沐浴了一番，那掌柜早年给蓝曦臣准备了一套衣服，人走后便一直收着，等那日蓝曦臣来取，却不想等到了蓝玉成，听到他和温宁这几日风尘仆仆，连忙招呼人准备了热水，又草草打量一番蓝玉成，看他身形和蓝曦臣很是相似，便将旧衣取出，让蓝玉成换洗了一番。

难不成……他没洗干净？

蓝玉成正思考着怎么回答，魏无羡忽地问道：“蓝宗主，你的灵力呢？”

他这一问，倒是将蓝曦臣的注意引了过去，蓝玉成也留意到他感受不到蓝曦臣身上的灵力，暗道不妙，以为是自己忽略了哪里，忙问：“兄长，你受伤了吗？”

蓝曦臣道：“没有，说来惭愧，一时大意，着了他人的道，灵力尽失。”

“何必惭愧？敛芳尊最擅长的，不就是蒙骗他人？”魏无羡道。

此时的敛芳尊一边向几人走来，一边同身旁的僧人吩咐：“先去布置阵法，待会儿含光君来了，能多拦他一会儿是一会儿。”

魏无羡闻言，下意识接了句嘴：“你怎么确定含光君一定会来？”

金光瑶哼笑一声，奇怪地看向魏无羡，似是不解他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你在这儿，他自然会来。”

若是换做先前，魏无羡估计会很自信地说：“那确实。”而现在他不知为何，顾左右不回答，倒是教旁人起了疑。

“魏公子，忘机呢？你们不是应该在一起吗？”最先开口的是蓝曦臣，他脸色颇为严肃，语气虽然平和，话中难掩质问之意。

魏无羡心虚不去看他，只道：“我们分头行动了。”

“分头行动？”蓝曦臣满脸不信地反问道，“我听说你们几个从乱葬岗下来后，多少都带着些伤，尤其玉成和你伤的最重，方才我还能听到温宁的声音，忘机怎么会和你分头行动？”

魏无羡闻言，问：“听说？你听谁说的？”

“我。”金光瑶道。

魏无羡看他一眼，转而继续对蓝曦臣说：“是这样的，泽芜君。今晚我莫名睡不着，就出来散散心，机缘巧合之下逛到了附近。含光君住另一间房，他睡得沉，不知道我出来了。”

这下倒是金光瑶感到奇怪：“你们……居然住两间房？”

魏无羡疑惑更甚：“我们……应该住一间吗？”

他自然不会说自己和蓝忘机一直都是住一间房，面对蓝曦臣和金光瑶，他莫名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些事情，因此在面对金光瑶的询问，魏无羡下意识地想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

金光瑶但笑不语，魏无羡瞧他这样，心里也明白了为什么方才这厮会问出那种问题。

“真不愧是结拜兄弟，这等八卦也会交流。”魏无羡道。

他有意调侃，蓝曦臣却无意接茬，忙道：“魏公子，你和忘机之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神色严肃，全无平日里的温和笑意，与蓝忘机有九成像。魏无羡不曾见过蓝曦臣这边模样，心虚地紧，连忙将话题引到金光瑶身上：“蓝宗主，我和含光君好着呢，眼下还是要先应付应付敛芳尊吧？”

魏无羡当着金光瑶的面讲着应付之言，金光瑶倒也不恼，笑嘻嘻地看着魏无羡，淡淡道：“看来你们之间的问题还不小。”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蓝玉成，又看向魏无羡，说：“真是可怜，我同蓝宗主结拜多年，向来是将他的两个弟弟当我的亲弟弟一般看待，我这玉成弟弟都和他的温宁修成正果了，含光君苦守多年，居然到今日今时都不曾有半分进展。莫说蓝宗主，就连我这外人看了，都觉得于心不忍……”

“你说什么？什么苦守？”魏无羡猛地看他，忙道：“什么叫……苦守？他怎么了？”

这下不止蓝曦臣，就连金光瑶和一直不发一言的蓝玉成都惊讶了，几人认真地打量起魏无羡的神色来，仿佛想从他的脸色看出一丝破绽。魏无羡被几个人盯得后背发毛，心脏却在胸腔里突突狂跳，但他面上不显，强装镇定：“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金光瑶轻轻蹙眉，转而露出了往日圆滑的笑容：“我什么意思，魏公子，你还听不出来吗？不论真假，单论你方才的话若是落到含光君耳中，你猜他会不会觉得受伤？”

“我不明白！”魏无羡打断金光瑶啧啧摇头的举动，几乎都要上手去摇他的肩膀，“你直接说！什么叫做苦守多年！”

蓝玉成侧身挡了魏无羡一下，让他的手抓了个空，蓝曦臣则是一脸错愕地瞪着魏无羡，道：“魏公子，你别告诉我，你和忘机，你们二人同行这么久，对他的心意一无所知。”

魏无羡闻言，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连忙抓住蓝曦臣的手腕，双腿一软几乎都要跪下来求他：“蓝宗主！蓝宗主，你……你方才说蓝湛的心意？他什么心意？他，他……”

“我不知道你和我二哥同行时有没有注意到过，他的背后……有很多道戒鞭痕。”蓝玉成淡淡道。

“戒鞭痕？这和他的心意有……”什么关系？……

魏无羡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失了声。

他望着蓝玉成的眼神渐渐变得惊愕，而蓝曦臣接下来的话，则是将蓝忘机多年不曾宣之于口的情谊完完全全展示在魏无羡面前。

“……数年前，忘机曾和玉成一道，在云深不知处的祠堂中被叔父用戒鞭狠狠责罚过，他自然知道忘机背后有戒鞭痕。玉成是因为替忘机求情，遭到叔父迁怒。而忘机，则是因为当年你在不夜天大闹一场，被煞气反噬，神志不清，他怕你出事，不顾旁人阻拦，即便自己也受了重伤，都跟在你身后，寸步不离。叔父和我怕别家的人找到忘机，给他定下与邪魔外道同伙的罪名，便领着一众族中长辈秘密搜寻两日，最后在夷陵境内的一处山洞之中找到你们二人，那时忘机为了保护你，竟是连自小接受的教诲都不顾了！顶撞族老，甚至与同脉同源的族人刀剑相向，三十多位前辈被他重伤，险些丧命！”

“那时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你坐在洞内的石头上，神情呆滞，双目无神。忘机则是握着你的手，给你输送灵力，还时不时对你说话。”

“而你从始至终，重复的都是同一个字。”

“滚。”

“那可是三十多道戒鞭痕呀！全都打在了忘机身上。……原先他是可以不用受此责罚的，可他为了你，不顾一切将你带走，将你藏于深洞，对你说话的语气，看着你的眼神，便是痴傻之人，在看了那等场景，都不可能不明白忘机做这一切是出于怎样的心思！他自小就是弟子楷模，长大后又是仙门名士，从来都雅正端方，为世人崇敬，此生唯一的过错，就是你！……魏公子，现在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吗？”

蓝曦臣没说一句，眼中的怒火便要更甚一分，讲完后，他看到魏无羡脸上的迷茫，向来温煦的脸上少见的浮现愠色：“你别告诉你，你还是不知道！”

“我……我……”魏无羡不敢去看蓝曦臣，在场的人中，和他关系最好的就是蓝玉成，面对蓝曦臣的质问，他下意识地看向蓝玉成，希望好友能在此时出面替他说话。可后者得知自家兄长当年受罚的真相，怎么可能又会替魏无羡说好话？

注意到魏无羡的视线，蓝玉成静静回视，迎着他求助般的目光，不留痕迹地退后一步，躲开了魏无羡伸过来要抓住他的手。

“魏兄，你想起来了吗？”蓝玉成冷冷问道。

“我！我，我……”魏无羡双手抱着头，神色几分狰狞，似是很努力地要想起一些往事。

“……常修邪道之人，一经反噬，记忆多少都会受到损伤，长此以往，记忆自然变得混乱，他想不起来，倒是可以理解一二，”蓝玉成见魏无羡这般痛苦，犹豫几番，最后还是向蓝曦臣开口帮他解了围，言罢，他又转向魏无羡，问道：“不过，魏兄，自你被献舍回来后，便一直都同我二哥待在一起，你自己说，你们同行许久，难道真的看不出一点我二哥的心意吗？且不说他，单论你自己，你扪心自问，你对他难道就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心动？”

许是蓝玉成的话点醒了魏无羡，只见他忽地站起身来，猛地朝着观音庙外冲去，几名修士见状，立即拦到他的面前，金光瑶的声音悠悠传来：“魏公子，我明白你此刻激动的心情……”

“你明白个屁！”魏无羡咆哮道，一掌劈翻眼前欲擒住他的两名僧人。

他若是闪身穿过，说不准还真能让魏无羡闪出去，可他却选择了正面对抗，这一掌送出去，倒让其他人钻了空子，七七八八扑上前来，将人困倒在地。

金光瑶悠悠踱步上前两步，将刚刚被打断的话说完：“我只是想说，别跑这么快，说不准你的含光君已经来了。”

“瞧。”说着，他抬手指向门口，轻笑：“这不已经来了吗？”

说罢，一道凛冽的蓝色剑从天而降，将魏无羡周遭的修士僧人等人影尽数逼退，而后又收回到一人手中。

蓝忘机无声落在观音庙前，缓步走近，魏无羡见到来人，大喜过望，但想说的话太多，让他忽地不知所措，几度张口，只听得喃喃一声：“蓝湛……”

“我说了，你在这儿，他自然会来，不过呢……”金光瑶摇摇头，忽地出现在魏无羡身后，只见他手腕翻转，面上仍是笑着，声音却笃然变冷：“含光君，容我奉劝一句，你最好收起你的剑，然后站在原地别动。”

与此同时，蓝曦臣略带警告的声音响起，但他是对着魏无羡说的：“别动！”

蓝忘机脸色微微发白，目光紧紧盯着魏无羡的脖子。

——一根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琴弦此刻正套在魏无羡的脖子上。

见蓝忘机真的依金光瑶所言站在原地不动，后者哼笑一声：“看来含光君还是很重视魏公子的嘛，很好，那么——你的避尘为什么还不收好？！”

说着，他还稍稍抬了一下手，蓝忘机见状，毫不犹豫地将避尘收回剑鞘之中，握着避尘剑柄的手指尖隐隐泛白。

“蓝湛你住手！”见蓝忘机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魏无羡急道：“金光瑶！你别得寸进尺！”

“这就叫得寸进尺了？”金光瑶轻笑，“那我接下来还需要含光君自己主动封住灵脉，岂非丧心病狂？”

魏无羡这下怒了，他从未蓝忘机这般屈辱，气急之下大骂：“金光瑶你怎敢……”

可他要骂的话还未出口，喉间便一阵剧痛，随后就有液体顺着他的脖子向下滑落。

蓝忘机面色煞白，忙道：“你住手！”

金光瑶闻言，直直地盯着蓝忘机，话却是对魏无羡说的：“我为何不敢？魏公子，你好好想想，你在我手里，他怎么会不听我的？”

旦听两声闷响，避尘剑光随即暗下，蓝曦臣叹了口气，蓝忘机则是死死盯着魏无羡的脖子，冷冷道：“放开魏婴！”

魏无羡不等金光瑶做出反应，连忙开口：“蓝湛！我有话要对你说！”

金光瑶：“有什么话你待会儿再说。”

魏无羡：“不行，现在说！”

金光瑶：“……”

金光瑶：“那你就这样说吧。”

“好。”金光瑶不过随口一说，魏无羡却当了真，只见他紧紧盯着蓝忘机的双眼，大声说道：“含光君！蓝忘机！蓝湛！我刚刚，是真心想和你共赴云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