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 4

温宁的问题属实棘手，蓝玉成和魏无羡在伏魔殿中讨论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了最稳妥的办法——先把魏无羡的心性给稳定下来。

但该如何稳定？老实说，根本没有解决的办法。

“……其实是有的，”蓝玉成无奈道，“但奈何魏兄你根本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这办法有跟没有无差。”

“嘿嘿。”魏无羡讪笑，挠了挠头，说，“那能怎么办呢？乱葬岗就这么大点，随便走两步就能逛完，我如果不经常下山走走，在山上待久了人会疯的！”

蓝玉成扶额：“也罢，会有其他办法的。”

身为族长，蓝玉成并不能离开灵隅太久，这次他原是打算参加私宴后，按照原定计划在一个月之内将温宁温情一族送往宁州，却不想遭到如此巨变，他自己也被罚了禁闭，在中原足足多呆了好几个月的时间。

讨论三日无果，蓝玉成感到了深深的挫败感，但想到魏无羡花费几月才将温宁神识唤回，他意识到彻底将温宁制作成一只最高阶凶尸的道路任重而道远。

左右来日方长，他又何必急于一时？

离开乱葬岗前，蓝玉成往温宁眉心的印记之中又注入了好些灵力，将温宁部分神识封于其中，以备不时之需。蓝玉成告诉魏无羡说，如今二人既决定合作研究，不日他便会安排心腹晟贰来乱葬岗，并非要安插眼线，而是灵族有一秘术，千里之外可及时传递信息，方便蓝玉成在灵隅中查阅古籍时若发现了突破方向，可及时告知魏无羡，而魏无羡若有了新的想法，也可以通过心腹与蓝玉成商讨。

当然了，倘若魏无羡对此心怀不满，大可随意使唤晟贰，无需顾虑他是蓝玉成的人。

“这么大方？”听完蓝玉成的提议，魏无羡挑眉，不敢相信地看着少年。

蓝玉成颔首，道：“自然，若是魏兄愿意在下山时让晟贰随侍，遇到突发状况，你也能多一个帮手应对。”

蓝玉成在乱葬岗待了四五日，多数时间是在伏魔殿中与魏无羡商量对策，温宁虽知这是为了自己，却还是有些郁闷，这几日他和蓝玉成腻在一起的时间笼笼统统算下来，竟不足十二个时辰！

魏无羡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为了能让蓝玉成和温宁多些时间培养感情，便给温宁派了一个十分艰巨的任务——送蓝玉成下山。

二人并肩缓缓顺着山路而下，蓝玉成察觉到温宁情绪好像很低落，他侧首看向温宁，问：“怎么了？”

温宁道：“不开心。”

因为肌肉僵死，温宁根本没办法做出任何表情，再搭配上他这句话，竟合乎情理，蓝玉成眨眨眼，“啊”了一声，愧疚之意油然而生：“抱歉，阿宁，这几日是我忽略你了。”

温宁见蓝玉成面露愧疚，连忙摇了摇头，说道：“你别自责！我知道你这样是为了我，并非有意如此，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我们好不容易……但是待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有些不平衡……”

蓝玉成苦笑，他和温宁皆有需要顾虑之事，若条件允许，他又何尝不想抛开一切与温宁终日待在一起？

彼时射日之征刚结束，蓝玉成就想过将温宁带回云深不知处藏匿起来，就像父亲当年将母亲藏在云深不知处一样，但这无异于限制了温宁的人身自由，不过是将他从一处拘禁地转移到另一处不用受到监视待遇极好却没有亲人在侧的拘禁地罢了。

可若是这样能与温宁待在一起，未尝不可。

……啧。

藏匿于大袖下的手攥拳又松开，蓝玉成默念了十几遍清心咒，才生生压制了心中堪

称疯狂的欲望。

蓝玉成看着温宁，问道：“阿宁，你……你可愿跟我走？”

温宁微微愣住，蓝玉成不等他回答，摇了摇头，笑着自顾自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不愿。”

他可以自私，但温宁不行。他的亲族还在这里，若是温宁跟自己走了，他的亲族怎么办？蓝玉成垂眸，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抱住温宁，郑重地说：“我会找到办法的，一定会。”

蓝玉成不愿意说“等”，也不敢再说“等”，可他只能让温宁等，进阶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就跟修习一样，不可急于一时。

薄唇开合，最后只闻得一声叹息。

蓝玉成依依不舍地拜别温宁，只身御剑往宁州赶去。

蓝玉成这次回去，是为了将温氏残部带来宁州，估摸着也就这几日回来，晟贰带着十几名门生，早早地等候在关口。

终于，天边出现一道白色的身影，晟贰远远瞧见，欣喜地冲他挥挥手，心里却暗自奇怪，怎么只有蓝玉成一个人，温家人呢？

待人落地，晟贰连忙迎上前去。

蓝玉成来回宁州与姑苏数次，从未有过一次像现在这样有这么多人迎接自己，当即怔愣在原地。见晟贰走近，蓝玉成张嘴正要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却还不待他出声，就听见晟贰迫不及待地问他：“人呢人呢？”

“什么人？”蓝玉成不解。

“主母啊！你不是要带主母回来吗？”晟贰左瞧右瞧，关口空旷，除了值守的侍卫，只有蓝玉成、晟贰和他带来的十几名门生，并不见其他人。晟贰微微蹙眉，见蓝玉成神情懵懂，撇了撇嘴，不耐烦地问：“誊壹不是说你这次去会带一位主母回来吗？人呢？还有他那五十多位亲戚，怎么都看不到人？”

蓝玉成汗颜，无奈道：“没有主母，也没有亲戚，他们不来了。”

“不来了？！”晟贰瞪眼，“我都准备好给他们接风洗尘，你跟我说不来了？”

“嗯。”蓝玉成微微颔首，却不愿意多说。

晟贰见他这样，叹了口气，问道：“ 那……咱们准备的东西，还要给他们留着吗？”

“留着吧，以后总能派上用场。”蓝玉成淡淡道。

“行吧，”没有看到期待已久的客人，晟贰稍稍有些失落，但还是强打精神，转而问道：“那亲戚不来，主母总得来吧？人呢？”

“……”蓝玉成斜睨他一眼，“都说了，没有主母，你和誊壹一天到晚都在聊些什么？”

“温宁呀，就是那个你每次想他了，会想方设法跑去岐山见他一面的那个温宁呀！就是那个你十句话里就一定会有七八句话提到的温宁呀！”晟贰说道。

蓝玉成脸“腾”一下就红了，嗔道：“我哪有这么频繁？”

“是是是，不频繁，”晟贰白他一眼。

二人并肩前行，进入灵隅后，晟贰才注意到蓝玉成周遭隐隐围绕着一团黑气，嘴上的尤其深重，他暗道奇怪，开口问：“说起来，你回来的路上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什么？”蓝玉成看向晟贰。

“这儿。”晟贰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蓝玉成见状，也跟着摸了摸自己的嘴巴，面露不解。见他一脸懵懂，晟贰眉头一跳，开门见山道：“你嘴上的黑气很重，其他地方也是，整个人就像是被怨气包围了一样。怎么，你也想不开要去修习鬼道？”

“什么叫也？”蓝玉成不满地瞪他一眼，脸颊却不争气地红了，嘟囔道：“要想知道为什么，你自己去乱葬岗问阿宁。”

“……阿宁？谁呀？温宁吗？”晟贰狐疑看他一眼，而后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蓝玉成也没忍住蹙起眉头，晟贰见状，连忙捂口，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放下手，问道：“你，你们……你们什么情况？？”

明明上次走的时候还是喊温宁，怎么这次回来就改口了？！

蓝玉成略略羞赧，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嘴角不觉挂上了几分笑意，温声道：“在一起了。”

晟贰早就知道蓝玉成对温宁的情意，二人最后会在一起，在晟贰看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听到这个消息，他并不意外，不过嘛……

“既然在一起了，那你怎么不把他接来宁州？”晟贰不解地问。

他这一问，蓝玉成的脸色反倒白了几分，浮现几许苦涩之意：“…他来不了。”

“为何？”晟贰问。

“阿宁如今情况特殊，不能随意离开乱葬岗，所以他来不了。”蓝玉成淡淡道。

晟贰蹙眉，说：“来不了？不是…咱不是之前都已经商量好了吗？你这次过去也是因为这件事，怎么他们还带临时反悔的？这不是放咱鸽子……”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渐渐浮现出几分凝重的神色，他想起前不久誊壹收到一封来自姑苏的信，是泽芜君寄来的。

信上说，穷奇道突发暴动，蓝玉成前去镇压的时候不慎受伤，要在云深不知处静养几月，归期恐有推迟，还望他们能多多谅解。

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二人没一会儿就看完了。

晟贰嗤笑，对誊壹说：“如今穷奇道不是被兰陵金氏瓜分了去？既是暴动，该是他们金家人自己的事，怎么蓝玉成还跑去那地方凑热闹？”

“等他回来，你自己问不就行了？问我有什么用？”誊壹无奈地将信对折叠好，扔进一旁的火炉之中，任由它被烧成灰烬。

左右蓝玉成归期不知几何，作为他的心腹，誊壹和晟贰自觉地投入到族务之中，为蓝玉成排忧解难。

宁州离夷陵不远，魏无羡和江澄的对峙刚一结束，很快就有风声传来宁州，“夷陵老祖”和“鬼将军”的威名在宁州百姓的口口相传中竟有异军突起之势，甚至还掀起了一阵“出宁州，入夷陵，拜老祖，习鬼道”的热潮。

不过多是妄想不劳而获一步登天的低阶修士和混混流氓在闹，晟贰不胜其烦，巡逻时抓了几个闹得最凶的人，很快就把这风气镇压下去了。

如果说“夷陵老祖”是魏无羡的话，那“鬼将军”岂不就是……

晟贰的神色骤然变得难看许多，一双眼眸止不住往蓝玉成身上瞟。

心平气和如蓝玉成，生平第一次失去了耐心，不胜其烦地斜睨一眼晟贰，问：“怎么一直看我？”

“你好看，多看你两眼。”晟贰即答。

都说姑苏蓝氏双壁容貌俊朗不相上下，“世家公子排行榜”上他们也名列前茅，作为二人的弟弟，蓝玉成自然差不到哪儿去，晟贰这算说了一句实话。

不过蓝玉成虽榜上无名，却并不缺少仰慕他的人。这次回去的时候，聂怀桑还跟他讲：“那些仙子知道你我二人关系好，不敢去问曦臣哥和含光君，全跑来问我你兄长可有给你安排婚配！你婚配与否，我怎么知道！她们怎么不问问我婚配否？”

蓝玉成见怪不怪，他自知长得不差，但忽然被一个与自己年岁相近的男男夸赞长相，令他狠狠蹙眉，无端升起一阵恶寒，浑身不自在，默默地往晟贰相反的方向挪了两步。

“……啧。”晟贰咂嘴，“你干嘛？”

“你能好好说话吗？”蓝玉成反问。

晟贰：“能，你回来。”

蓝玉成这才往回挪了一步。

“所以，呃……所以，其实鬼将军就是温宁，温宁就是鬼将军，对吧？”晟贰指了指自己嘴巴，无形地在周围画了几个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可谓是异彩纷呈，“你这个……是他干的？……”

蓝玉成淡淡地看他一眼，也不说是不是，转而道：“我回来的时候，在温宁体内留存了些灵力用于封印他的部分神识。左右近来灵隅无事，你不妨替我去看看他，顺便充当魏公子手下一段时间，如何？”

晟贰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属下明白。”

应完后，他立马察觉到不对劲，蹙眉瞪了蓝玉成一眼，说：“你才回来就给我找事儿做？！”

蓝玉成理直气壮地颔首，并没觉得这样有多不好，甚至还有理有据地与晟贰分析：“你不是一直对温宁感到好奇吗？正好这就是个机会，你多帮我看着阿宁，别让他因为魏公子而失控就好。”

说着，蓝玉成看着晟贰，一字一句地郑重说道：“关于阿宁的事，若是魏公子有什么新的进展，立即告知于我。”

“晟贰…”蓝玉成轻轻笑着，“阿宁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