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疑 2

按照誊壹的说法，苏涉就是多次出现并插手蓝忘机和魏无羡搜寻真相进程的黑衣人，对于这个结果，蓝玉成并不算意外。

“属下曾听到过含光君和魏公子交谈的内容，说是那黑衣人在和含光君交手的时候，好像十分熟悉你们家的剑式，为此，魏公子怀疑是不是您或者泽芜君。”誊壹说。

蓝玉成挑眉，要这么说，他可真是冤枉，但之前在莳花园里自己认出聂大哥尸身的时候，魏无羡也曾直接向他提出质疑，想到这里，蓝玉成心里的阴郁消散了些。

青年眉头微蹙，魏无羡的思路很清晰，怀疑的都是于聂明玦而言很熟悉的人，可为何苏涉也被牵扯进来了？蓝玉成记得，当年岐山教化结束后不久，苏涉就离开了云深不知处，回到家乡秣陵自立门户，成立了一个秣陵苏氏。后来射日之征中，他和晟伯伯领着一支由蓝家弟子和灵士组成的队伍与温氏交战的时候，还遇到过苏涉领着他家的门生前来支援。

再之后，姑苏蓝氏、兰陵金氏、清河聂氏和云梦江氏并立四大家族，苏涉对其他三个家族皆是嗤之以鼻，尤其看不惯姑苏蓝氏，倒是对兰陵金氏青眼有加，更是在金光瑶成为宗主后，与他们家来往更加密切。

不过仅仅这样，苏涉和聂明玦之间也没有什么直接或者间接的恩怨，除非他背后另有其人。

“你同我说过，曾在清河跟丢过他，是吗？”蓝玉成问道。

“是。”

一行人一路南下，蓝家小辈不远不近地跟在蓝玉成身后，一边夜猎一边游历，好不自在。誊壹伴随左右，与蓝玉成谈论正事的时候，他们从不上前打岔，更不搭茬。

“怀桑单纯，只怕那时苏涉已经察觉到有人跟踪，想嫁祸给他。”蓝玉成冷笑一声，面庞染上一层寒霜，“倒是个欲盖弥彰的好手。”

这几年秣陵苏氏颇有投靠兰陵金氏的趋势，前段时间的清谈会，苏涉的举动实在反常，尤其他刻意调整自己的气息，虽然看上去并无异常，蓝玉成经过他的时候却察觉到了苏涉身上微弱的灵力波动。当时他觉得非常奇怪，明明大家才从客房赶来，期间并没有去过其他地方，附近更是没有校场，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一个到金鳞台做客的世家仙首用到灵力呢？

蓝玉成想不通。

他实在是想不通，唯一能解释的，只有金鳞台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并且……蓝玉成垂眸，神情复杂，暗道：并且是阿瑶让苏涉去做什么，才会让那家伙用到灵力。

一想起阿瑶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满是受伤之意，还有兄长说他来云深不知处是为了归还当年赠予他的通行玉令，蓝玉成只觉得胸口一阵烦闷。

在蓝玉成陷入沉思的时候，浑然不觉周围环境发生变化。

耳畔隐隐约约传来一道呼喊声，他听得并不真切，只依稀感觉好像有什么人在叫自己。

化玉在剑鞘中不安分地剧烈颤抖着，将蓝玉成的思绪拉回现实，青年抬眸，笃然发现自己身旁不知何时生起一片浓雾，竟不见誊壹、思追景仪等人！

蓝玉成环视一圈，浓雾之中不知何时只剩自己一人！

“思追？”蓝玉成扬声喊道，“景仪？”

“……誊壹？”

回答蓝玉成的只有静默。

蓝玉成心生不妙。突然，化玉从剑鞘之中飞出，“噌”的一声，兵戎交接，蓝玉成定睛一看，一把他颇为眼熟的长剑与化玉相撞，乒乒乓乓打得好不热闹。耳畔响起一道破空之声，蓝玉成闪身躲开，眼尖瞧见一根极细的琴弦与自己擦身而过，远远传来什么东西穿破树干的声音。

“我本不想动你。”一道声音远远传来，语气冰冷，蓝玉成却听出了几分复杂之意。

“若要动真格，你不一定能得手。”蓝玉成叹了口气，淡淡道。

琴弦被收回，那人再没动作，蓝玉成听到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道：“这事情与你并无半分关系，为何要插手？”

“那与你呢？”蓝玉成蹙眉，眉眼间难掩担忧，反问道，“与你又有怎样的关系呢？”

“……”那人并没有立马回答蓝玉成的话，二人之间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良久，那人才开口问道：“能麻烦你闭上眼睛吗？”

青年闻言，阖上双眼却听见他的嗤笑，蓝玉成面露不解，那人故意放冷语气，淡淡地说：“你倒是不怕我趁人之危取你性命。”

蓝玉成轻笑，想也不想就说：“我知道你不会。”

那人冷哼一声，蓝玉成听见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随后眼前一片漆黑，似是有人用黑布将他的双眼蒙上，全程没有表露出半分杀意。

“说起来，你见到誊壹了吗？”熟悉的气息愈发接近，蓝玉成放松了不少，转而同那人闲聊起来。

“嗯，我跟他说，接下来的事情跟他没有半分关系，身为灵士还是不要随意插手凡世的事情最好，让他先回去了。”

“你让他回哪儿去了？灵隅吗？”蓝玉成又问。

“姑苏。”那人说道。

蓝玉成这才松了口气，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言罢，二人谁也没再说话，蓝玉成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冒犯了”。

再醒来，蓝玉成只感觉耳畔的争执声十分吵人，他摘下黑布，冷冷地对声源处说了一声：“都闭嘴。”

当事人之一兰陵金氏的小孩金阐，只见他怒目圆睁，死死瞪着蓝玉成，骂道：“让我闭嘴就闭嘴，你是我什么人？还不赶紧把本少爷放开！”

“金阐，礼仪廉耻被你吃了是不是？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蓝玉成还未开口，金凌便先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骂金阐。

“关你屁事？金凌，别忘了，你现在也被蓝玉成绑在这儿，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要帮他说话？是不是哪天你被那个百家之耻卖了还要帮他数钱啊？”金阐反驳道。

“你说谁是百家之耻，嘴巴放干净点！”蓝景仪原本只是在看戏，听到金阐口不择言诋毁蓝玉成，他也有些恼怒，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金阐嗤笑一声：“你以为你们家一个个的都是什么好东西吗？前有一个蓝忘机跟魏贼狼狈为奸，后有蓝玉成把我们全都绑到这乱葬岗来，尚礼世家？我呸！”

“你闭嘴！”金凌骂道，“你他妈在这里四处乱咬有什么用？有本事，你把绳子咬开呀！”

“金凌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你才是狗！”金阐也不甘示弱，他想要上前去撞金凌，却被同伴拦了下来，只得目呲欲裂地瞪着他，愤愤道：“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我要骂魏无羡你不让，蓝玉成把我们绑上山来，我要骂他你也不让，当初捅魏无羡的人是谁？说要跟蓝玉成当面质问的人又是谁？你现在倒帮他们说话了？”

“就是，金凌，我们知道你跟蓝玉成关系好，但是你也应该认清事实，蓝玉成和魏贼是一伙的，”另一名少年挨着金阐坐下，一边拦着人一边反驳金凌，“反正我不相信他是无辜的，不然为什么咱们一醒来就看见他？又为什么咱们都被绑着了，单单没有绑蓝玉成？”

“你们没有证据，别张嘴就来！”蓝景仪反驳，“我们前几日和师叔一直都在一起，他怎么可能会去绑你们？！”

“不是一伙的？那你怎么解释既然你们和蓝玉成一直待在一起，为什么连你们也被绑了？”一位其他家族的少年反问道。

“我……”蓝景仪哑口无言，只见少年低下了头，嘀咕道：“反正他们不是一伙的，肯定不是。”

“行了，别争了，你们什么时候安静我什么时候松绑。”蓝玉成淡淡道。

金凌闻言，看了蓝玉成一眼，却没说什么，扭头也不打算继续跟金阐斗嘴。金阐却“呸”了一声，嗤笑道：“冠冕堂皇，你这鬼话也就只有你们蓝家人和金凌这个废物才信！”

“金阐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金凌瞪了金阐一眼。

“你也给本少爷闭嘴，”金阐不甘示弱地反驳回去，骂道：“你又以为你是谁？金凌，难不成你觉得你离了你舅舅和你小叔，就是个人物了？我呸！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他这话一出，金凌登时就红了眼，大叫一声，也不顾自己还被绳索绑着，从地上站起身来大步上前与金阐纠缠起来，二人的恩怨殃及池鱼，周围劝架的少年全都参与进来，包括姑苏蓝氏的几个小朋友都在。

一时间，偌大的伏魔殿，全是少年人谩骂争吵的声音，比市井赶集还要热闹几分，令人头疼不已。

令蓝玉成惊讶的是，就连一向冷静沉稳的蓝思追也在其中，他无奈地蹙起眉头，用力一跺脚，凭借自身的灵力将众人震开。金阐打得上头，笃然被人打断让他心生不满，正要开口继续谩骂蓝玉成，叫他少他妈多管闲事，却不想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口。

不只是他，其他人也张不开口。

殿内终于安静了下来，蓝玉成松了口气，面色不虞，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将他们各异的神色尽数收于眼底。半晌，才听他说道：“如何？还要继续吵下去吗？”

此言一出，再没有别的声音，安静极了，比以寒山禅意闻名的云深不知处还要安静。

蓝玉成第一次觉得耳畔如此清净，方才被人吵醒的恼意消散了大半，他抽出化玉上前，挨个儿帮小朋友们解开绳索，期间，他心情颇好地解开了禁言术。忽然，一道笑嘻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含光君，真不是我说，你们姑苏蓝氏的禁言术还真是好用。”

“嗯。”

众人闻声望去，看见魏无羡和蓝忘机双双出现在门口，见到两人，蓝家的几个小辈开心的不得了，尤其是蓝思追和蓝景仪，惊喜地喊道：“含光君！魏前辈！”

“你们开心什么？！他们是一伙儿的！”见到来人，少年们神色各异，有个不知道是哪个世家的小朋友，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看蓝家人又看了看门口的二人，惨叫道。

正好蓝玉成走到他面前，听到这话，青年淡色的眼眸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笑吟吟地对少年说：“那你可要小心，若是想耍什么花招，下一个就把你炼成凶尸。”

随即手起剑落，绳索被齐齐斩断。

光是蓝玉成一个人解绳子属实太慢，温宁从魏无羡手中接过随便，长剑出鞘，只见两道森白的剑影闪过，没过一会儿，被绳索束缚住的少年们纷纷获得自由，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却不知为何大气不敢喘一下。

蓝玉成将化玉收回鞘中，抬眸便瞧见金凌紧抿着唇，神色复杂地站在自己面前，温宁见他过来，便将空间留给二人，拿着随便往魏无羡那边走去。蓝玉成看着金凌，笑得温和：“怎么了？”

“……没事。”金凌摇摇头，只是愧疚地看着蓝玉成。

青年想起方才金阐说的那番话，心知金凌是来找自己质问的，于是便先开口询问：“真的？你难道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其实我有很多事情想问玉成叔叔，”金凌说，他垂首盯着自己的鞋尖，嗫嚅着说道：“但是现在已经不需要知道答案了。”

蓝玉成挑眉，笑了：“为何不需要答案了？你都还没开口问我。”

“因为我相信有些事情您是绝对不会，也不屑于去做的。”金凌红着脸，别扭地不愿看蓝玉成。

“除此之外呢？”蓝玉成问，“你就不想知道所谓同伙的事情是真是假吗？”

金凌不语，只是摇了摇头，他抬眸对上蓝玉成不解的目光，坚定地说：“那个不重要。”

“是真是假，一点也不重要，我需要的答案，您已经告诉我了。”

蓝玉成心头一暖，脸上又浮现出那抹和煦的笑意，金凌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转而看向正和思追景仪等人插科打诨的魏无羡。

见状，蓝玉成拍了拍金凌的肩膀，说：“有什么想说的，就去说吧。”

言罢，他握紧手中的化玉，大步上前拉着温宁一道走出门去。有人问蓝玉成这是要去做什么，后者头也不回，只道：“帮你们赶走外面的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