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隅 4

蓝玉成和晟贰一前一后走进会客大厅，一对衣着华贵的夫妇一左一右坐在上位。在看见蓝玉成的那一刻，夫人掩面哭泣，一双通红的凤目紧紧地盯着他，怎么也不肯挪开。

“晚辈姑苏蓝氏蓝浅，见过二位前辈。冒昧拜访，还望二位前辈海涵。”蓝玉成郑重其事地向那对夫妇行礼。

妇人连忙起身，走到他面前将人虚虚扶住，好似见到自己多年未归家的孩儿一般，情绪难掩激动，语气十分温柔：“快起来快起来，好孩子，你受苦了。”

蓝玉成放下双手，垂眸看着那位妇人，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暖流，语气温和却疏离：“不苦，多谢前辈关心。”

“上面的是灵氏家主，也就是族长，”晟贰在一旁悄声跟蓝玉成介绍道，“刚刚与你说话的是他夫人。”

蓝玉成颔首，又向坐在主位上的男人行了一礼。

礼罢，他没再客气，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灵宗主静静听完，良久，他道：“你说灵族插手凡世纷争，可有什么证据？”

“听闻灵隅消息并不闭塞，前辈可知近来凡世战事四起，仙门百家纷纷揭竿为旗集体伐温一事？”蓝玉成反问道。

说着，他不等灵宗主的回答，自顾自道：“近几次的讨温之役中，晚辈也参与过，无一不看到了灵士的身影。传闻灵族从不参与凡世纷争，晚辈却数次见到身处敌营的灵士，心中好奇，故前来拜访，望前辈能指点迷津。”

不待灵宗主说话，晟贰在一旁冷冷笑了一声，道：“我说怎么誊伯父出门数载，只留下一个病弱之子和一干女眷老仆在府内看家，原来是到凡世成就大事去了？”

“晟家小子，不可妄言。”灵夫人不满地斜睨了晟贰一眼，面上却不见任何责备之意，回眸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蓝玉成，转身回到上座，举手投足尽显端庄。

蓝玉成心里暗叹奇怪，却还是一言不发，垂手静待几人下文。

“誊忠向来眼高于顶，日复一日镇守灵隅，难免不甘重蹈前人之路庸碌一生。”灵宗主淡淡道。

“甚至不惜擅离职守，私自入世插手他们凡世纷争？”晟贰嗤笑，“灵伯伯，灵晟誊乃灵隅三大世家，相互扶持千年，几百年前，誊氏就已经多有动作，尤其是誊忠，常在人前呛您，从不将您放在眼里。您是脾气好，不跟他们计较，如今他们举家跑去中原，在那边惹事生非，您怎么还帮他们说话？”

灵宗主叹气，却不反驳晟贰的话，他看向蓝玉成，问道：“听闻前段时日中原广传你们凡世岐山温氏的座上宾无疾而终，不知死因为何，你可知道缘由？”

“病死、战死、饿死、渴死，或者被谁杀了都有可能，无论他怎么死的，都是死有余辜，大快人心。”不待蓝玉成说话，晟贰先嗤笑一声，引得灵夫人无奈地瞪了他一眼。

“自然。”蓝玉成道。

少年玉面含笑，轻声问：“坊间传言是不是说这位誊先生明明看着不过而立之年，死状却像是修炼许久的老者一般，驾鹤而去，颇为自然？”

“似乎是这么说的。”

蓝玉成却笑：“在梦里被人一剑穿腹而死，外表自然看不出什么。”

他此言一出，屋内视线尽数落在他身上，蓝玉成笑了笑，道：“誊忠所犯罪孽罄竹难书，他大可继续逍遥法外，却偏生落在我的手中，将我惹恼，一时失手，就……”

说着，蓝玉成摊开双手，面上虽挂着几分笑意，却令人莫名心生寒栗。

“你杀了他？”晟贰问道，他眉头微微挑起，却并不意外。

“显而易见。”蓝玉成莞尔，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杀我父亲，唆使手下烧我云深，身为姑苏蓝氏子弟，我不过是手刃仇人。”

灵宗主喝了口茶，看着蓝玉成，淡淡道：“你对他的恨意不止于此。”

蓝玉成轻笑：“自然。”

“此话怎讲？”晟贰好奇地问道。

只见蓝玉成抬手抚上丹府，神色冰冷，先前的笑意浑然不见。他语气淡淡，转而提起另外一件事：“听闻先前誊忠还没去凡世的时候，灵隅曾遭遇了一场灵力枯竭的灾祸？”

“嗯。”晟贰颔首。

他脸色难看，蓝玉成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转而看向上位的灵氏夫妇，瞧见灵宗主亦是一副脸黑如炭的神色，灵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眼眶又变得通红，不住地揩泪。

“你不是从小生活在中原，如何得知灵隅往事的？”晟贰看向蓝玉成，不解的问。

蓝玉成看着灵夫人，心中莫名烦闷，他眉头微蹙，将自己曾做过的梦一五一十地向众人讲述。

少年一边讲述，一边觉得颇为恍惚，有那么一刹那，他忽然怀疑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既然说的是旁人的故事，他作为一个见证者，却仿若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一般。幼时万剑穿身的痛感他分明早已淡忘，却感觉浑身隐隐作痛，密密麻麻的感觉顺着脊椎爬上后脑勺，原本微蹙的双眉紧锁在一起。

丹府处忽然传来一阵刺痛，蓝玉成痛苦的蜷缩着身子，早已被抛诸脑后的记忆重新浮现在脑海中，莫名的痛感令他脸色骤然变得惨白。蓝玉成又想起了幼时的经历，已然成形的婴孩被人用匕首从几近透明的淡黄色灵果之中取出，未待婴啼之声响起，就被长剑穿过，大手覆盖它的脸，手背上青筋凸起……

言罢，蓝玉成终于从回忆中缓过神来，眼前恢复清明，抬眸撞进晟贰担忧的注视之中。少年轻轻笑了笑，看向灵氏夫妇，灵夫人早已泪流满面，灵宗主神色确实晦暗不明。

会客厅长长陷入一片寂静，蓝玉成叹气，待窒息感渐渐消退，他才开口：“话已至此，多说无益，誊氏擅自插手凡世之事，前辈如何解决？又如何处置？倘若您念及世交恩情，不愿严惩的话，也莫怪晚辈越俎代庖，学着他们温家的样子替您出手收拾这等不知尊卑的族人。”

像是在回应蓝玉成的话，他搁置在案几上的化玉在剑鞘之中动了动，周身闪动着淡蓝的色光芒。

“我瞧你这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能出手收拾谁呀？”晟贰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他拍拍蓝玉成的肩膀，并无半分恶意地调侃道。

说着，他看向灵宗主，说：“行了，灵伯伯，您也别端着了。人还没来的时候您就老说要做甩手掌柜，现在人都到了，您还吓人家，为老不尊。”

“怎么说我也是你世伯，你这小子也没有身为小辈的自觉，”灵宗主斜睨晟贰一眼，转而看向蓝玉成，淡淡道，“你无需自认越俎代庖，明日一早我会开祠堂，将族长之位转交给你，想如何处置他们誊氏，你说了算。”

蓝玉成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看向灵宗主，愣愣地问：“您说什么？”

“不用叫我前辈，随意些，日后唤我先生就好。”说完，他牵着灵夫人的手，夫妇二人双双起身，离开了会客厅。

屋内只剩下蓝玉成和晟贰面面相觑，二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蓝玉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艰难开口：“什么叫做……我说了算？”

“意思就是说，你说了算。”晟贰拍了拍蓝玉成的肩膀，说道，“明天等你和灵伯伯交接好族长之位后，咱们就去誊府逛逛。他们应该已经帮你收拾好了，走吧，带你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