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艺 6

一行人行径几日，即将抵达潭州地界的时候，途经一座莳花园，小辈中有弟子想起关于这座莳花园的一些趣事，便与同伴分享，勾起了其他人的好奇之心，都想进去一探究竟。

“借宿一晚？”蓝玉成怔愣片刻，不解地看向面前满脸期待的几个小朋友。

“嗯嗯！师叔，这座莳花园可有名了，我们以前都只是在书里看过，从未亲眼目睹，眼下天色已晚，离潭州还有段距离，与其在荒郊野外歇脚，倒不如直接在这儿借宿一晚，您认为呢？”蓝景仪说的头头是道，其他弟子也煞有其事地在一旁不住点头附和。

“是啊是啊！”

“师叔，我们今夜就在这儿借宿一晚吧！”

蓝玉成有些无奈，道：“这事儿我一个人可做不了主，得含光君说了才……”

他话音未落，蓝忘机的声音忽然插入进来，平淡的语气不容置喙：“今夜在此暂歇一晚。”

“好耶！”

“是，含光君！”

得了蓝忘机的首肯，小辈们纷纷往莳花园中跑去，蓝玉成看着几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扭头看向若无其事地与魏无羡交谈的自家兄长，薄唇几度开合，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只叹了口气，动身走进花园。

夜色渐深，小朋友们围坐在一起，篝火照亮众人的脸，正是闲聊的好氛围。蓝忘机独自夜巡布阵，魏无羡百无聊赖，边叹气边在蓝玉成身旁坐下。

“怎么了？”蓝玉成扭头看他，不解地问。

“找人聊天解闷啊。”魏无羡歪着头，望着那团烧得正旺的火焰。

蓝玉成笑道：“聊天解闷？怎么不去找我兄长，反倒是来寻我？”

“我得多无聊，才去找你兄长聊天？他那么闷，快憋死我了，欸——”魏无羡嘟囔，说着他还扯扯蓝玉成的衣摆，问道：“这几日，有件事情一直令我困扰，蓝三公子，能否请你替我答疑解惑？”

蓝玉成：“洗耳恭听。”

“就是……之前金凌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吧？他当时突然提到抹额的事情，蓝三公子，你们家抹额到底有什么含义，听他的语气，好像很重要的样子？”魏无羡微微蹙眉，一副困惑不解的模样。

“你和我兄长几乎天天腻在一起，居然还不知道抹额的含义？”蓝玉成亦是一副不解的事情，看魏无羡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奇怪的家伙。

“我要是知道，我还来找你问什么？”魏无羡愈发疑惑，一抬头发现周围听到他们对话的蓝家弟子皆是和蓝玉成如出一辙的神色，眉头蹙得更深了：“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搞得好像是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干什么？我非得知道你们姑苏蓝氏的抹额是什么含义吗？”

蓝玉成见他一副懵懂的神情，叹了口气，问：“你当真不知道？”

“那是自然。”魏无羡毫不犹豫地说。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蓝思追更是思忖良久，见蓝玉成神色如常，这才犹豫着开口，说：“姑苏蓝氏的抹额……寓意‘规束自我’，莫公子，这你知道吧？”

魏无羡颔首，道：“知道啊。”

“嗯……”蓝思追玉面微微泛红，艰难地说：“先祖曾言‘在命定之人、倾心之人面前无需规束’，因此，因此…因此抹额非命定之人或倾心之人不可触碰…或，或、呃……”

蓝思追怎么也不继续说下去了，围在篝火旁边的几个少年面色一致通红，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被火光照得，还是听到他这番说辞羞的。

魏无羡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许多，他靠近蓝玉成，低声控诉：“你当年怎么不告诉我？”

“我当年哪有机会告诉你？”蓝玉成不动声色地离魏无羡远了些，轻飘飘地反问道。

对啊，他当年哪有机会告诉魏无羡？当年他自己也遭遇了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扯掉抹额的囧事。

……

“偌大的一个岐山温氏……怎么路上连一个值守的门生弟子都看不着？”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在耳畔响起了魏无羡的哀嚎声，蓝玉成无奈看他，安慰道：“天地浩大，所行之处皆是道路，魏公子，多点耐心嘛。”

“耐心？”魏无羡苦涩地看向蓝玉成，一脸的欲哭无泪：“蓝三公子，不是我说，论耐心，玄门百家中还真没几个人比我有耐心，岐山这么大一片地方，哪哪都是路，处处皆是挡人视野的巨石，宛如一个巨型迷宫，稍不留神就能迷路，再有耐心也该消磨殆尽了吧？”

说着，魏无羡走到路旁，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嚷着要休息休息。蓝玉成见状，只能以他所言，也寻了一块石头坐下稍作休憩。

不怪魏无羡这样，二人在山中转了许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先相遇的地方，蓝玉成叹气，说：“没办法，谁让我们这两个不识路的遇到一起了？”

言罢，蓝玉成懊恼地捂着额头，心想：要早知道自己会迷路，从一开始他就应该跟着兄长们一道上山，不去贪那一时好奇该多好。

“听闻蓝三公子你自小在蓝宗主膝前长大，听说无论去哪儿，你父亲都会带着你，直到他闭关次数愈发频繁后你才只是偶尔和你兄长们一起出门……”说到不认路，魏无羡不解地看向蓝玉成，问道，“怎么听你这语气，好像从来没来过岐山？”

“不瞒魏公子，岐山…”蓝玉成无奈地说，“我确实是第一次来。”

“啊？这是为何？”魏无羡疑惑道。

“自我六岁开始，父亲便常常带我出门夜猎，近到姑苏境内山林，远至西南夜郎之地，但是父亲从不将我带到岐山境内，”蓝玉成解释道，“原因嘛，我想魏公子应该也知道。”

听他这么说，魏无羡心中了然：岐山温氏势力庞大，其他家族向来能避则避，从不与之发生多余的接触，更别说跑这儿来跟温家人抢猎物了。

因此，除了蓝玉成和魏无羡二人，多数家族弟子也是第一次来岐山。

可惜……

“就你我二人好奇心强盛，到了岐山左顾右盼，早早地跟丢了引路使者和家族，迷失在这山野之中，不知路向何方。”蓝玉成叹气。

“你兄长他们呢？任由你在山中四处乱窜，不来寻你么？”魏无羡又问，“既然你不认路，那为何他们从一开始不拉着你，防止你乱跑？”

“嗯……”蓝玉成思忖片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可能…他们忘了？”

魏无羡：……

蓝玉成笑着摆摆手，道：“连我自己的都忘了我不认路，我兄长他们又该如何记得？”

“魏公子，不妨我们再往前走走，说不定能遇到温氏弟子呢。”

蓝玉成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一阵箭矢破风之声，随后又是一道利落中靶的声音，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出了警惕之意，于是二人双双起身，寻着声音源头悄悄靠近。

穿过一片矮丛，入眼的竟是一处临时搭建而成的射箭场，场上站着一位身着温氏校袍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俊秀的面庞挂着一副认真专注的表情，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数步之外的箭靶。

弓弦被他拉满，箭尖对准靶心，只见他神情专注，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气出、手松，箭矢随之离弦，伴随着破空之声直直插入靶心。

“好箭法！”

见状，魏无羡不由得出声夸赞，他这一声可不得了，那少年刚巧又搭上一箭，弓弦拉满后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方向一偏，手也跟着松了，那离弦之箭竟是直直地冲蓝玉成面门袭来！

蓝玉成反应极快，闪身避开了那支箭，箭矢穿进身后大约二三十步处的山墙，凹陷之深令人见之不免汗颜，蓝玉成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支箭，再回过头来发现那少年早已不见了踪迹。

他左看右看，瞧见方才那位少年站的地方附近有一块有一人之高的巨石，看大小差不多能挡住两位青壮男子，而巨石后面露出一块烈焰衣袍袍角，蓝玉成莞尔，轻笑一声。

“嗨呀，咱们好像吓到人家了。”魏无羡自然也瞧见了那块衣角，故意抬高声音，颇为无奈地对蓝玉成说：“怎么办啊，蓝公子？这下我们彻底走不出这里了。”

“是啊，”蓝玉成煞有其事地摇摇头，神情失落，声音也恹恹的，“本想询问一番射箭场怎么走，谁曾想一时疏忽，生生断送了你我二人的求助之路。”

“那个……”那少年从巨石后面探出头来，看看魏无羡又看看蓝玉成，似是看出二人并无恶意，缓缓从石头后面走出，抬手指了一个方向，语气缓慢：“射箭场在，在那边。”

魏无羡与蓝玉成对视一眼，后者行了个礼，郑重说道：“多谢这位公子指明方向。”

言罢，他抬脚便要走，却被魏无羡扯住了衣袂，蓝玉成无法动弹，回首不解地看着魏无羡。

后者眉笑眼开，毫不吝啬地夸赞那位温家公子的箭术了得，玄门之中煞是少见，而后又道：“在下云梦江氏魏婴，字无羡，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那少年看上去像是第一次被人夸赞一番，脸上不自觉地染上了一层绯红，磕磕绊绊地说：“岐，岐山温氏温宁，字琼林。”

说着，他看向蓝玉成，那表情瞧着像是倍感愧疚，缓缓问道：“不，不知这位公，公子是？”

蓝玉成同他相视，面带微笑，语气轻快而温和：“在下姑苏蓝氏蓝浅，字玉成，多谢温公子指路之恩。”

有了明确的方向，魏无羡和蓝玉成拜别温宁，很快就找到了射箭场。

蓝玉成刚与魏无羡分开，便瞧见蓝曦臣上前朝自己走来，目光不住地上下打量，确认他并无大碍后才松了口气，道：“你终于来了，我方才还说和忘机一道去寻你。”

他语气焦急，却没有半分责备。

蓝忘机持着一把弓，朝二人走来，见到蓝玉成的那一刻，他似是松了口气，道：“到了就好。”

“让二位兄长担心了。”蓝玉成面露愧疚。

“你这是什么话？”蓝曦臣蹙眉，面露不满：“我何曾有怪你的意思？此事非你之过，若非我和忘机忘了你第一次来岐山，并不认路，便不会将你抛在身后不管你。”

“嗯，”蓝忘机颔首，缓缓道：“不该忘了你是个路痴的。”

“我才不是路痴。”蓝玉成听到蓝忘机此言，下意识地反驳，但瞧见蓝忘机微微蹙眉的模样，心下一喜，连忙对蓝曦臣说：“大哥你瞧，二哥脸上甚少出现这副神情，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是稀奇。”

蓝忘机闻言，面露无奈，瞪他一眼。

蓝曦臣见他这样说，心知这是玉成在开解自己和忘机，便附和着笑道：“是啊，确实稀奇。”

蓝忘机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开口问道：“你是如何找到路的？”

蓝玉成闻言，环视了一圈，发现射箭场上温家人不在少数，甚至几乎都在这儿，来时路上却不见几人，他指了指正在同江家弟子打闹的魏无羡，道：“我来的路上遇到了魏公子，我们二人一起过来的……”

他话还未说完，忽然被一道声音打断：“蓝公子！”

在场的三位蓝公子皆迅速看去，竟是温宁气喘吁吁地朝三人走来，说得确切一些，他的目标是蓝玉成。

“蓝公子，我，我终于追，追上你了，那个，能，能否借一步说话？”温宁问道。

玄门百家对岐山温氏横行霸道之风不满已久，姑苏蓝氏坐落于深山之中，被世人说是遗世独立也不为过，常年远离尘嚣，从不搭理外界纷争，但年前水行渊一事，即便是姑苏蓝氏，族中子弟对岐山温氏也因此不免心存芥蒂。

见来者是温氏弟子，蓝忘机不动声色地挡在蓝玉成身前，冷冷地看着温宁，蓝曦臣更是难得冷下脸，语气带着几分不满与警惕之意：“公子但说无妨。”

蓝玉成见状，心知兄长误会了什么，连忙从蓝忘机身后走出，主动介绍道：“兄长，我还没来得及介绍呢，这位是温宁温公子，我和魏公子在山中迷了路，多亏在路上遇见了他，若不是有温公子指明方向，否则怕是天黑了我都走不出来。”

闻言，蓝曦臣这才缓和神色，重新挂回了他一贯温和的笑意，道：“既是如此，多谢温公子出手相助，舍弟多有叨扰，往温公子勿要见怪。”

“没有没有！”温宁连连摆手，忙道，“举手之劳罢了，不值一提。”

蓝曦臣颔首，却见温宁说完却没有立即离开，微微蹙眉，不解地问道：“温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啊……”温宁方才一直看着蓝玉成，听蓝曦臣忽然开口，怔愣了一瞬，随即道，“我，我是在跟蓝浅公子赔不是的。”

“嗯？”蓝忘机蹙眉。

“温公子何出此言？”蓝曦臣不解。

“是这样，先，先前我在练箭的时候，遇到蓝浅公子和，和魏公子来问路，但是当时我，我被吓到了，不小心向蓝公子射了一箭，”说着，他担忧地看着蓝玉成，问道，“对不起，蓝公子，是我的错，你，你没事吧？”

“玉成你受伤了？”闻言，蓝曦臣上前抓着蓝玉成的肩膀，上下打量，生怕自己疏漏了什么地方。

而蓝忘机的脸色似乎更冷了些，他看向温宁，淡若琉璃的眼眸染上危险之意，仿佛只要蓝玉成说一句“不过小伤而已，并无大碍，兄长无需担心”，他便能抽出避尘，在面前这个温家人身上划上几剑，让他挂点彩才行！

“这倒没有，我好好的，兄长莫要担心。”蓝玉成忙道，他看着温宁，微笑道：“温公子你也无需自责，一支箭矢而已，并没有伤到在下。”

“那就好，那就好。”见蓝玉成神色轻松坦然，温宁心中的石头就此落地，这才拜别三人，朝岐山温氏的队伍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