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师青玄这样想。
半边被子搭在腰间，师无渡只着单衣，眼睛紧闭，浓密的睫毛黑漆漆的，他额头上有些冒汗，看起来很不安稳。
师青玄被放出来，找不到贺玄，自己哥哥却突然病倒了。他还记得那天他哥解开封印，表情古怪极了，师青玄冲出来怒气冲冲拎起扇子跟他哥打了一架。
居然赢了。
太不可置信了。
水师扇落在地上，裴茗揽着师无渡的腰一用力，打抱了起来。“既然看不惯你哥，就别像个孬种，你要是真的强，哪还用得着你哥操心那么多。”
师青玄怒道：“那不一样，人各有所志，在你们眼里强者为尊，手段龌龊着实令人作呕，在我这儿可不是，你干什么，放开我哥！ ”
裴茗哈哈一笑，“你问你哥，是要我抱着，还是要跟你再打一场。”
两人直直地望向师无渡，场面极其诡异，一个神色委屈，一个胸有成竹。
“放我下来。”师无渡面无表情道。
裴茗吃了一鼻子灰，脸皮却厚的透不出半点红，他笑道：“好，好，你可好好管教管教你这弟弟，对着我这样也就罢了，对着旁人约摸是不成的。”
“哥。”
师无渡醒了，惺忪之时潮湿的水汽涌到了眼眶里，他抬头看见师青玄就皱眉：“你守着我干什么，歇息去。”
“哥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
他这话一出师无渡就僵住了身体，表情恼怒又扭曲，外面忙活的裴茗高声答道：“水师兄身体好着呢，青玄乖乖，过来帮我拎个东西，别天天惹你哥生气。”
师青玄脸青红交加，摸起扇子用力一扇，风声一起，外面就安静了下来。
“做的好。”师无渡笑了，眉头微松夸赞道。他少有这样放松地与师青玄说话了，两人特意避开了贺玄，倒还是和从前一样自然。
人间沧海桑田，世事漫随流水。师青玄好似放弃了一般，安安心心守在他哥身旁，闲暇时飞下倾酒台，收集了不少像《鬼界秘事》《上天庭神官的一百零八件糗事》这类的书册。
他一直没飞升，连自己都觉得今生可能是因为心中有愧，才迟迟没有成功。他走了一遭，什么都没有改变，还把自己的身份泄露了。倾酒台上的美人醉意朦胧，琼浆玉液浸透了他的肌肤，散发垂泪，不知引了多少人围观，赞叹不已。
在暖阳的光影里，酒杯从指尖掉落地上，下一刻他飞身而起，青丝在空中张扬，金色加身，宛如天神。
终究还是飞升了，师青玄苦笑道：“命也。”
就这么过了几百年，师青玄整日提心吊胆，心情愈发抑郁，他此次重生，再也不能像上一世一样没心没肺。有了让他哥活下去地方法，任他铁石心肠，也不会大义灭亲将刀锋指向师无渡。
谢怜飞升后，师青玄嘻嘻哈哈地就跟他成了好友，知道后续发展的他明白花城与谢怜的关系，想要见贺玄，怕是只有从花城那里才能打开缺口。
这日师青玄去了君吾赐给谢怜的新的“仙乐宫”，他手执风师扇，穿了白道袍，神采奕奕，看起来打理过一番。谢怜奇道：“风师大人今日看起来很不一样，是要见什么人，还是为了去鬼界的事特意打扮……”
师青玄手腕微动，将手中的拂尘顺着后衣领插进去，他环顾一周，见仙乐宫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个守殿人肃然立在门口，不由道：“太子殿下该添点人了，点几个将上来陪你也不会这么冷清，连个与你说话的人都没有。”
谢怜笑道：“我现在挺好的，风师大人，请坐。”墨玉铺就成的长榻很宽绰，谢怜拿了卷轴，那守殿人关了殿门，进屋摇身一变就成了谢怜的侍从。
师青玄一边看卷宗，指着上面道：“太子殿下，神官爆体求救，不是逼到绝路断无可能，火龙啸天燃的是修为，两炷香足以燃尽了，这位神官，估摸着已经没了命。”
旁边递来一盏茶，师青玄接了，尝了一口就放下了，谢怜摇头道：“也不一定，兴许有一线生机。此次下界，帝君的意思是先探鬼界，鬼界离那神官失踪之地极近，而今是血雨探花—花城的地盘。”
“这我倒是知道，妖魔鬼怪的老巢哈哈！ ”
“此次鬼界是要隐瞒身份是吧，”师青玄扇子一摇，化成了女相，周身仙气飘飘，风姿绰约，谢怜眼一抽，惊的一时语塞，“你……风师大人……你怎么又扮做女冠了？”
师青玄撩了撩长发，将目光放到他身上，嘿嘿笑了一声，“太子殿下……”
谢怜后背一凉，苦笑道：“我没有这种癖好，放过我吧。”
“身为风师的朋友，怎能不试试女儿装？”
“……”
师青玄勉强不成，见谢怜一脸惊恐笑弯了腰，一扭头对上不远处守殿人黑漆漆直勾勾的双眼，吓了一跳：“太子殿下，你这侍从怎么这么安静，一声不吭毫不显眼，我还以为这孩子走了。”
谢怜无奈：“好了，你别逗他，他不是我的人，是旁人送来的，事不宜迟，我们带着东西出发吧。”
“等等，东方是郎千秋的地盘，太子殿下与他商量好了吗？”
“呃……”
师青玄摇了摇扇子，叹道：“罢了。”
还是他去说吧。
逛鬼市颇有意思。上一世师青玄顾着查事情漏了不少风景，此番胸有成竹，自是觉得处处热闹，熙熙攘攘。
破坟头处，月上中天，蹲着的二人跟上了女鬼们的队伍，不多时就进了鬼市。师青玄那张脸肤若凝脂，被那一女鬼姐姐们追着问怎么保养的，衣服差点被扯掉才从里面呼哧呼哧跑出来。
他一愣，谢怜竟是不见了。
前面一阵喧嚣，他凑上了去。只见一个摊子上围了好多人，那鬼市摊主戴着面具，态度十分冷淡，与他周围火热的眼神泾渭分明。师青玄疑惑，听到其中一断腿青年道：“当真能让人看到自己最喜欢的人？ ”
“正是。不管死了还是活着，天上还是地下，三界之内，定有反应。”
师青玄心道：“荒谬，若是没有心悦之人，又如何找到？这法器莫不是哄人，我看这摊主也是为了骗财。”
看他怎么拆穿。
他上前一步，抢到：“让一让，让一让，先让本姑娘试试。”
师青玄嘻嘻笑道：“这位大哥，你这价钱怎么算？”
后面有人吵道：“这么不懂规矩，当然要的是姑娘身上的一件珍宝了。”
“往常要的都是姑娘们的肚兜哈哈，这位小美人莫不是要当众脱衣了，快点，快点！ ”
任他们如何吵闹，摊主岿然不动，师青玄细细打量着他，发觉这人肌肤苍白，手掌很大，骨节分明十分有力，他的脸隐在面具后面，只留一个凌厉的下颌。
“姑娘身上有什么能赠与在下的？”
师青玄倒是有，但他的东西上面有他的法力，甚至都有特殊的意义，鬼使神差地，他摸出了很久之前“批量生产”的一方帕子：“这个……很久了，你要吗？ ”
这帕子他许久没拿出来了，自从贺玄拿了之后，又给了师无渡几份，剩下的残次品他时常拿着自己用。长命锁不能给，风师扇不能出，师青玄这次下来忽然发觉自己回天庭后已经多年不曾戴那些金贵的饰品了。
“什么？？就一个丑不拉几的帕子，要是摊主能看的上……”
“可以。”
众人的嘴张大了。
男人站直了身，从袖口摸出一个黑色的长布条，道：“姑娘，得罪了，需要蒙着眼才能看到。”
师青玄奇道：“蒙着眼我还能看到什么，这摊主果然是在唬人，罢了，我倒要看看他在整什么幺蛾子。”
那摊主说话文绉绉的，指节间有薄茧，像是文弱书生，站起来走近的时候，那份弱气就消失殆尽，只余鬼气冷冽森森。
布条遮住了眼，师青玄沉住呼吸，只觉眼前漆黑，窸窸窣窣一阵，脑后打了个结。那人的气息很近，没有什么波动，动作也行云流水，毫无异样。
周围忽然发出一阵惊讶声，师青玄伸出手抓他，道：“你在干什么？ ”
“呵。”
轻笑声在他耳边，那人好像弯下腰低了头，师青玄踉跄着后退一步，下一瞬，冰凉就贴上了他的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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