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师青玄猛的坐起，捂住了心口，那里砰砰直跳，他心道不妙，连忙将意念落到分身身上，顿时被眼前的血腥刺激的一怵。
青云阁的后院乱成一团，所有的画面接踵而来，上面下来视察的公公极好美色，衙门的人为了讨好他提前将女牢里死刑犯提了出来，这里不乏亡命之徒，也有宁死不屈者，因此双方僵持，死伤无数。
师青玄被一人背着，那人步伐缓慢坚定，正是牢里那个大姐，呼吸在冷寂的黑夜里越来越重，他艰难睁开眼，身上疼的厉害，师青玄一摸后背，摸了一手血。
“你……没想到你这人看着不靠谱其实还挺讲义气……咳……”
怎么会这样？师青玄感觉喉头一甜，咳的血溅到了那人身上，背着他的女子一僵，沉了声：“别说话，我带你去看大夫。”
“我要死了……”
“有我在，你不会死。”
“咳……你叫什么……我死了变成鬼，一定会缠着你……”
风静了下来，街巷中只有微弱的灯光，叠在一起的影子缓慢前行，那女子低声道：“我不想被鬼缠着。”
师青玄又咳了一口血，心口一凉，心知这分身是撑不了多久了。他趴在女子肩头，呼吸逐渐慢了下来，“那……我就不去找你了……你想我了……就……”
乌云遮住了月亮，那女子站在黑暗中许久没有动，良久，将他从背上轻轻放了下来，她抬手去碰他的脸，指尖碰到他的时候已经由纤细柔弱变成了骨节强劲的手，分明是个男人。
他就这样将合上眼的人擦干净脸，然后抱着他离开了。
水师殿里，师青玄脸色一白，将混乱的气血压了下去，他额头突突直痛，神魂被撕裂的感觉让他疼的泛着恶心，若不是克制忍住，定然已经叫了出来。
“青玄。”
师无渡嘴角轻扬推开了门，师青玄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他的手腕硌在地上，双腿微微发颤，师无渡上前一步，他就呼吸起伏，惊惶地往后躲。
他缩在墙角，师无渡将他抱起来，他抗拒，被掐住了手腕，“怎么一看见哥就如同见了鬼？”
“哥哥处理完了请愿，青玄也歇了多天，今日跟哥哥好好谈谈？”
“我不谈，哥，你放开我！ ”
他被捆在凳子上，师无渡就坐在他对面，漫不经心地玩着手里的扇子。
“看样子，你是见过他了？”
师青玄咬着牙，呼吸急促，偏过脸一言不发。
“他在哪儿？”
“你要干什么？！”
“青玄，你答应哥哥，别再去找他，不然哥说不定真要下凡亲自走一趟了，事情有了不好的苗头，当然是要及时扼杀在摇篮里。”
“哥，你这样是错的！ ”他的脸被轻轻扇了一掌，师无渡没有用力，眼神却轻蔑冷傲，让他如坠冰窖。
“你现在是大了，我管不了你，是，换命一事让你难堪了，可若是不换，青玄，你这命格会让你眼睁睁看着你的亲人朋友相继离去，其中说不定包括我，你舍得……？ ”
师青玄眼里泪水打转，低声道：“那也是不对的，我是烂命，那我宁愿躲着你们，永不相见，我自己一个人，谁都不牵连。”
师无渡嘴角一扬，缓声道：“是与你说不通了，但你别想再去找他，你去了，就是给我机会，不过一个书生，必要时候我会杀了他。”
“至于你……”
“水师兄。 ”
是裴茗又来了。
他话语被截断，脸色有些好转，“你就坐在这儿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水神庙里跪了一个少年，香气弥漫，他虽然沉默寡言，眼神却坚定又诚信。
贺玄找不到他的消息，父母却不知为何突然病重，就好像从前的健康被什么东西夺走一般，他请了大夫，没有用，这两位老人相继卧病在床，心里一直挂念的是贺青青离家出走的事。
大家都说，青云阁走水的那一夜，死了很多死刑犯，青玄也在其中，可贺玄不信，他不信他刚得知这些消息，青玄就没了命。
一个人的生命怎么会这么脆弱，他好不容易才托人寻到他的消息。
他没有找到尸体，那就说明青玄还在世上，摸不准是躲起来了。
“你要是还在，就回来看一眼吧。”
他一身素衣，书生的弱气笼罩眉间，在人来人往的水神庙里鹤立鸡群，他拜完，便匆匆离去了。
在永乐王的庇护下，他的生意如日中天，钱是有了，但请来的大夫都纷纷摇头，说是心病还须心药医，贺玄听了，人愈发焦躁。
“你的亲人，将在不久后离你而去！ ”
他想起这句话，却又把思绪掐断了，起身去熬药。
病情越来越重，两位老人连汤药都灌不进去了，贺玄脸上郁气渐重，脊背却挺的笔直，仿佛什么都不能让他认输。
“玄儿啊，青青什么时候回来？”
这已经是今天第九次问他了。
“快了，快了……娘，你再撑一撑……”
家里都是浓重的药味，自从老人病重，贺玄便将大部分心思都花在了他们身上。贺玄幼时家穷，当时穷到连吃的都紧凑。
那一天，娘亲拎了一串葡萄，贺玄是那么的高兴，吃的嘴里脸上都是汁水。可他高高兴兴吃完去找娘亲的时候，却听见娘亲跟爹爹说这些是别人拉车的时候掉了，她连忙捡了，拿回来给孩子吃。
贺玄觉得脸上一热，心中羞愤，冲进去就吵道：“你以后不要捡，我不吃了！ ”
年少的他口无遮拦道：“你这样丢不丢人，被人看到了怎么办？！我以后是要科考的，旁人瞧见我的娘亲捡地上的东西，会怎么说我？！！”
母亲含着泪没有辩解，他不懂生活的困苦，贺玄只是觉得，他做的对。
可他终究是伤了母亲的心。
他拉着母亲的手，看着眼前一身病气苍老虚弱的母亲，不知为何喉咙哽咽，他想说，他想通了，他欠母亲一个对不起，抖了抖唇却说不出口。
母亲昏睡了过去，外面下了大雨，雷声轰轰，他冒着雨跑到水师庙，在空寂无人的庙里大声喊道：“你出来，青玄，母亲想见你！ ”
与青玄初见时他嘴里念叨着水神庙，言语亲近熟悉，在贺玄看来，他是跟水神庙有一些奇妙的关系的。
他衣服被打湿，头发粘在后背上，但他毫不在意，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复这句话，直到嗓子发不出声。
他鼻子抽了抽，拿着袖子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天边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又是一声雷声。
贺玄盯着水神庙里的神像，咬紧了牙关。
愤恨、恼怒与难堪淹没了他，在湿淋淋的雨夜里，他第一次尝到了刻骨连绵的恨意，冷风穿堂而来，雨珠被裹着浇到他身上，他打了个颤，沾着冷雨垂下的手逐渐握紧。
没有人知道这天晚上水神庙里少年的绝望，没有人知道他从执着地等待到一脸冷漠地离去中到底心绪起伏了多少次，有多少次想要恨那个人，又被心底的希望拉回来，贺玄心如刀割，他一方面希望师青玄死了，那说明那份心意他没有感受错，一方面又不希望他死了，因为他还想见他。
即便是恨着的。
他动手砸了神像，留下一个玄字，扬长而去。
如果青玄能看到的话，就来找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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