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

“看来妳还有留用的价值啊。”

　　三日月边说着，手上俐落地动作着。

　　七草的视线有些模糊，但也知道他是继续制造那些光球。此刻她只觉得自己体内仿佛有什么被不断从灵魂中拉扯出去。

　　恍惚之间，她似乎觉得眼前的人变得异常熟悉。

　　在温和的光线作用下，面前那总是清冷的月竟染上了一丝温度。

　　他专注的低头动作着，如同那个人——

　　她闭上双眼，变得冰冷的手清晰地感受得到对方的温度。

　　那是来自三日月的温度。

　　原来，三日月依旧还是三日月。

　　眼前浮现出离开前，那被云蔽的月光用那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画面。

　　她的手指灵活地翻转在弦上。筝音忽而壮烈如海浪翻腾，忽而如细水长流的悠远漫长，接着又急转直下地变得凄凉，然后再一点点地爬起，如春暖花开。

　　他就只是在一旁专注而安静地看着她，眼神是那么地温柔。

　　那是她所唯一能做的，赠予他的千秋乐。

　　心底有些复杂的情绪腾动着。

　　他喜欢她的筝音，所以她喜欢弹筝。

　　如同他爱护着她，而她亦然。

　　“离开这个地方吧。”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听到母亲的话语后，头一次有些茫然。

　　她跑去找他，一见面，他就这么对她说道。

　　“不用在意我。我本就已经不堪，而妳不一样。”他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头，一如既往，也依旧不曾笑过——哪怕一丁点的弧度也好。

　　“妳是我的希望之花。”

　　他记得临走前，他将种子递到自己面前时，他这么说道。

　　然后，就是她的行动开始了。

　　按照原本跟南海计画好的那样，她走回自己的房间，然后点燃火芯。

　　南海不愧是专家，能找到在引爆时还能躲藏的死角。

　　但为了逼真而放弃直接逃离后再引爆的这个方式换来的代价就是受到近距离的冲击而造成她的失聪。

　　她却也无暇顾及自己是不是再也听不到，趁着本丸大乱时，在南海的庇护下离开了她的家。

　　——离开了那个人。

　　然后……

　　手上猛然传来的紧束感让她的思绪清醒了些。

　　睁开眼一看，只见自己腕上缠绕着白布，上边渗出了些青草色的汁液。

　　“好了。”三日月将所有器具都交给一期，然后拿回自己的烟斗。“妳可以回房间了。”

　　她的视力此时还没完全恢复，画面有些朦胧地让她无法辨认对方的口型，但看着对方站起身就往外走去，她也知道是结束了。

　　手腕此时已经不会疼了，只是麻麻刺刺的。更多的是身体的不适。

　　她看了看左右，又看向门外，确认过三日月他们已经离开后，轻轻舒了口气，依旧坐在原地不曾动作。

　　不只是脑袋的晕眩感，她此刻如同浑身浸在冰窖之中那般寒冷。每一次的呼吸都伴随着细碎的疼痛，这是她前所未有的体验。

　　她艰难地靠上墙边，惨白着渗出冷汗的面上露出稍微放松的表情。

　　……偶尔也允许自己软弱一下吧。她想着。

　　然后突然地脑海中就浮现了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人类都有着软弱的一面呢。”

　　看来确实如此啊。

　　她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发丝旋转，面色犹差但表情却是那样清浅。

　　她的双眼望着那没被关上的门那个方向，目光遥而无终。

　　†

　　三日月对这次的结果很是满意，一期甚至难得地看到三日月面上露出愉悦的笑容。纵使是下着雨的天气也阻挡不了他的好心情。

　　“一期啊。”他呼出一口气，云雾随之而出，缭绕着梁柱向上，在室内形成氤氲的烟气。“听说——小姑娘想要弹筝？”

　　一期淡淡点头。

　　烛台切从七草的房间出来后，便朝着放旧物的仓库走去。

　　一期在出阵前总会回到屋子跟弟弟们打声招呼，正巧就碰上了无功而返的烛台切。

　　在一期的追问下，烛台切支支吾吾地说出“七草想要一架中国筝”这件事来。

　　听闻此事的一期自然就彙报给了三日月，当时三日月只是笑，也没说什么话。直到这时候他才再次提起这件事，确实让一期有些诧异。

　　——三日月总不会是想给她弄出一架筝来吧？深知三日月那不可捉摸性格的他不禁这么想着，而且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然而三日月这么问完之后也没有了下文，许久之后他才又开口，话题却毫不相关。“没想到小姑娘的灵力这么充沛啊。”

　　“这也出乎我的意料。”一期回道。

　　本着实验的想法，三日月将灵力汇聚成一个球状物体让一期拿给伤刀做恢复，没想到那灵力只是刚碰触到伤口，就能让他们的伤愈合，速度之快是前所未见。并且……

　　“她的灵力中有着很熟悉的气息呢。”

　　就仿佛她根本不是人类一样——她身上有着“我们”的气息，而且不是淡淡的、是非常浓烈的气息。

　　为什么这种气息会出现在她的灵力中呢？一期听到三日月近似喃喃自语地说着。

　　门被打开来。

　　换回内番服的药研在一期的注视下往屋内步入。凭他的侦查能力，在外头就听到三日月的话语内容并不是什么难事，于是他进门便接下了话桩。“真的不需要去查一下吗？她的来历。”

　　三日月低低“嗯”了声，许久之后才回应道，“也不重要。知道她能为我们所用就好。”

　　药研也没真的在乎这件事，听到三日月这么说，他随口应了声，就走到角落里坐下不再言语。

　　†

　　烛台切端着菜肴来探望七草时，七草正躺在床上背对着他。

　　一旁还有着一道清浅的雪色人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盆栽前。见他进门，便朝他点了点头。“……她刚睡下。”

　　“啊，能睡得着也是好事。多休息点也能恢复得快些。”烛台切将门闭上，边把给七草做的砂糖白粥放到桌上。

　　江雪淡淡应声，而后缓缓地开口。“我刚刚……才知道，她听不到。”

　　“嘛、”烛台切苦笑着，“她没特意隐瞒，但也没有要说的意思。”

　　“是。”江雪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任性。”

“可不是嘛。”他笑了出来，回头望着那睡得正熟的少女背影，笑容蓦地变得有些怀念，当中带着温柔与苦涩。“套一句她形容三日月的话……真的是十分地My pace呢。”

　　江雪没有接话，但嘴角露出的那微微的笑容也显露了他的心事。

　　烛台切舒了口气，接着面色一正。“你们那边如何了？”

　　江雪摇头道，“没什么进展……还是找不到任何线索。”

　　“狐之助那边呢？”

　　“不知道是不是被拦截了……不论如何还是联络不上。”

　　烛台切闻言面色一沉。他脑海里闪过那双鲜红色、如猛兽般让人胆寒的眸子。

　　“……鹤丸。”烛台切不禁喃喃道。

　　听到烛台切话语的江雪抿着嘴半晌不语，而后才开口。“鹤丸……已经知道得挺多。”

　　江雪他们的打算其实并不复杂，他们只想找到真正的原因，然后还给这个本丸一个安宁——倘若不能，那么他们也做足了被时政刀解的准备。

　　然而不论是哪个方向却都毫无进展。

　　他们的审神者那间房屋被三日月下了禁制，谁也进去不了，更不要说从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了。

　　而找寻时政——狐之助连个影也见不到。他曾经拜托小夜在出阵时若看到别家本丸的狐之助时，将他亲手写的信交给牠。

　　但回来后，小夜却只是惨白着脸摇头，跟他要信回来也拿不到——几天后，他就看到鹤丸手指夹着那封信，嘴角勾着一抹轻蔑的笑容朝他走了过来。

　　烛台切皱着眉，面色很是难看。

　　“到底……怎么会弄成这样的……！”

　　江雪看着烛台切那紧握着的拳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时，翻身弄出的窸窣声让他们转移了注意力。

　　只见七草蜷起身子，然后轻轻“唔”了声，转过身来就爬起身子。

　　如瀑的长髮垂落下来，却不显得凌乱。她低垂着首，用一手的掌腹压了压自己的眼，睡眼迷蒙之间她还看不清景色，只是依着自己一直以来的习惯开口。

　　“一期，我想喝水。”

　　说着，她边伸出另一只手来。

　　烛台切与江雪相视一愣，而后才会意过来——她是把自己当成在家里了吧。

　　没立刻拿到水杯的七草此时才抬起头来，眼中充满着迷惑。

　　直到她看清了面前的两人，才终于清醒过来。

　　一清醒之后，便又是那他们已经习以为常的清淡微笑。

　　“哎呀、不小心把家里的习惯拿过来了呢。”七草的面上没有丝毫羞赧或其他情绪，平淡得就好象在述说一个故事一样。

　　而确实，她也在说着属于自己的故事。

　　“毕竟我家的一期总是随时都在啊。”

　　她的手轻轻覆在自己膝上的薄被，来回摩挲着。

　　那一瞬间，烛台切与江雪看到了少女那双望着自己的眸子中充满着星星点点的光，又如火般地灼而疼痛。

　　“偶尔还是会想念呢——那个残忍的地方。”

　　他们听到少女的低语，期待着她能起码吐露出些心事，别跟三日月一样什么也不说——却再也等不到她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