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2章 番外 不识人间——赵吏（下）

那个奇怪的姑娘是他在路上遇见的。

奇怪的姑娘，不像活人，也不像死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强大的灵魂，特别不同寻常，完全撞在他的管辖范围和职能之上。

赵吏就是不想管。

这和任不任性没关系，打仗的时候到处死人，鬼差冥界忙得和陀螺一样，鬼差都要不够用了，没人能管赵吏，赵吏就不想管闲事。

他也只是提醒了那个奇怪的姑娘一句，让她别撞着其他鬼差同事。

毕竟她不好说，但是她身边那个灵魂很强，到时候其他鬼差要是打不过还得找他一起送死，赵吏虽然有些厌烦鬼差的生活，但还不想死。

除了奇怪的姑娘，还有一个闪着光的人类。

那天他只是躺在树下闭目养神，那个人类似乎误会了什么，大概是觉得他快死了吧，毕竟看上去确实很像。

他从队伍中脱离出来，给赵吏喂了水，还把对他们来说特别珍贵的粮食分给了他，还安慰赵吏，战争总归会过去，好日子就要来了。

像他这样的人赵吏见多了，天真热忱，满怀希望。

赵吏并不讨厌这样的人，他只感觉有些可惜。

能看见没有主动现身的鬼差，说明这个年轻人如果不是死了，就是离死不远了。

赵吏认为自己的眼睛病的不算严重，只是要瞎而已，他觉得自己的心病了。

这个世道，众生皆苦，他那些恻隐之心在面馆被唤起，又被这个给了他一口水的年轻人点燃。

他从满地尸体中找到了被炸的只剩半截的年轻人，把他带到破庙安置下来。

年轻人说他叫阿金。

阿金看出来了赵吏身份特殊，他大概是想着、赵吏只是还那一口水的恩情，只是一口水而已。

赵吏救了他，让他有时间从容的留下遗言，这就够了。

至于赵吏想要让他活过来，阿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活着。

这样只剩半截不人不鬼的躺在床上，不用吃喝，还能说话，还有自己的思维，这多恐怖啊。

赵吏一直在想办法救他，阿金一直在向他传递自己的想法。

他有自己的理想，为了理想捐躯，他很愿意。

赵吏不愿意。

他已经走过了红尘万丈，回头望不见来路，他想让阿金看见他的理想实现。

就像是面馆老板的盲女，即使失明，即使已经是孤身一人，依旧努力的熬着，向往着变好的世界。

再次和那个奇怪的姑娘见面，应该说是那个姑娘找上了赵吏。

她问得问题一度让赵吏失语。

她想带着已亡故的将军捍卫国土。

很大胆的想法，是冥界绝对不会允许的想法，也是踩到了神的底线的想法。

那姑娘问他，这样要不要紧。

赵吏说：“不要紧的，已经这么乱了。”

那姑娘还有点脑子，并不是很信。

赵吏又说：“那些亡故的将军没有往生，并不归属冥界管理，所以冥界管不上的。”

那姑娘信了，看上去没有一丝怀疑。

这让赵吏罕见的有了一点欺骗老实人的愧疚。

亡灵插手人间肯定是不行的，区别在于有没有被发现，事情有没有搞大而已。

但那姑娘想做的事，正是这片土地上所有如盲女、如阿金一样的人想看见的事，他又怎么可能阻拦。

不拦了，鬼差的责任，当一半扔一半了。

赵吏要找箜篌般弱救阿金，暂时将阿金交给那姑娘照顾，他很放心。

一个看着精明，精明里又透着一点明显被保护的很好的憨气，这种人或许活得不会很好，但答应的事情也一定会做到。

唯一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就是般弱救不了阿金。

般弱有无上的智慧，只为知音而鸣，但般弱只是一把箜篌。

一把哪怕主人死了，都没办法救主人的箜篌。

赵吏有些钻牛角尖了，执拗地想要让阿金活着，哪怕不人不鬼也好，至少要活着。

他找来了太岁肉，这是一对男女倾家荡产挪用军资也要买的长生之物。

但是阿金不要。

阿金不在乎长生，他让般弱送了他一程，还把自己的眼睛送给赵吏，想让赵吏替他看见自己想要的未来。

赵吏不知道该感慨阿金的豁达气度，还是该为这该死的命生气。

有了眼睛，又能看见人间了，见得东西太多了。

抗战结束，喜。

内战开始，极怒。

远征军集结，无力。

跨过鸭绿江，无力。

十年动荡，无力。

牺牲在境外的战士，灵魂都不能回到故土。

生前背负污名的亡者，直到转世都没能看见平反。

赵吏不知道该不该怪阿金，他想一叶障目，阿金却拿掉了那片自欺欺人的树叶。

看的太多，记得太多的人总是不会快乐。

慢慢的，赵吏的记性变得很差，忘记了很多事情。

忘了有人托付给他什么事情，忘了自己是不是要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忘了为什么有一个少年将军的亡灵总是上门找茬。

他是个懦夫，忘却烦恼，留下快乐，肆意生活。

但有时候望着天空，他也会迷茫。

什么都忘了，那他还能干嘛？

一直到那个叫夏冬青的学生推开便利店的大门。

一直到那个一直找茬的少年将军送来故人。

两张脸都很熟悉，也都很陌生，真如隔世。

阿金没了开朗，但依旧善良。

奇怪的姑娘少了憨气，像日落月升。

不过还好，他们总是再见。

冬去，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