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1章 番外 不识人间——赵吏（上）

自从有记忆以来，赵吏就一直是冥界的鬼差。

赵吏，赵，是百家姓的第一个姓，吏，是冥界之中一个最不起眼的小吏。

他连名字都起得这样随便，但一直用了千年。

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会想要知道什么？

赵吏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鬼差。

他算是比较早一批的鬼差了，在他的身边，有的鬼差是因为生前功勋卓著，下来之后直接当了冥界的官，有的是因为功德圆满，不愿投胎，就在冥界常驻下来，还有的是怨气不散，投不了胎，只能当一个最容易被消耗掉的最低级的鬼差。

赵吏觉得自己应该不是最后一种，但看着冥王对他的态度，恐怕前两种的可能性也不大。

冥界的岁月漫长又孤寂，虽然世人常说十八层地狱，听上去是很大的，但那些地狱都是受刑的地方，寻常鬼差也不会去。

赵吏有自己爱去的地方。

八百里黄泉，所有鬼魂都要去往的地方，孟婆庄。

孟婆庄里有一个小孟婆氏，名唤三七，长得丑，性格憨，煮的汤也难喝，让无数鬼魂怨声载道——喝三七的孟婆汤还不如活着呢！

从前孟婆庄倒也不是这样的，三七的娘亲是上一任孟婆，人长得漂亮脑子还聪明，煮的汤格外美味，要不是喝下去之后前尘忘却，冲着那个味道也绝对供不应求。

只是三七的娘亲死得似乎挺早的，赵吏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娘亲，只是在旁人的叙述中慢慢对那位从未蒙面的孟婆氏有了些许印象。

他第一次见到三七的时候她还小，小时候就挺丑的，还不会说话，交流两句能活生生把鬼噎死。

后来日子长了，赵吏也觉得三七这样其实也不错。

至少是一片赤子心，况且也算是他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多少有点自诩慈父了。

只是冥界光阴漫长，黄泉孤寂无聊，赵吏没有想到三七也会动心。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孟婆氏可以和凡人成婚，要不然怎么延续后代呢。

只有一点，是不论鬼神人妖都需得注意的，那就是看清楚自己中意的另一半。

三七说她喜欢长生，就是那个要和她成婚的男人。

她甚至喜欢到可以为了长生一力担责，即使长生和她成婚是为了抢冥界孟婆氏保管的阴阳册阳卷为他的师姐逆天改命。

这件事情在当时还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的赵吏眼里都觉得荒唐，他不明白三七为什么能为长生做到这个地步，可三七只是笑着回答了一句：“值得。”

在那一天，赵吏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血竟然可以杀死孟婆，也是在那一天，八百里黄泉再无孟婆氏，只有一个自称黄泉驸马的人类长生。

赵吏后来才知道，原来长生是三七的精窍之一，是长生的师父、三七的父亲、上一任孟婆逃跑的丈夫，从三七的身上剥下来的。

所有三七从小就不漂亮、不聪明，因为她少了一窍。

所以三七一见到长生就喜欢，因为那原本就是她自己。

赵吏在冥界见过太多为情所困的男男女女，他不明白，世界上有那么多事情，为什么人还是会执着于感情。

他问过当时的一些同事，那些同事要么插科打诨混过去，要么只笑笑不说话，还有少数几个听到他的问题看上去有些诧异，还有些怜悯。

“你完了，吏哥。”那个现在已经完全记不清楚面貌的同事当时这么说道，“你对这个东西好奇，你就已经完了。”

彼时赵吏还不明白他的话中深意，只觉得莫名其妙。

当他在人间行走时，见识过王朝更迭时代兴衰，一直到列强入关民不聊生。

赵吏看过太多人间的故事，为了和爱人长相厮守花掉军资的男女，为了女儿被砍头的面老板，为了保家卫国战死沙场的剃头匠，还有为了找到杀死主人的凶手自我卖身的箜篌。

这双眼睛看过太多人间疾苦了。

所有的鬼差都有一颗石头做的心，他们看惯了，就不会悲悯了。

但是赵吏很奇怪，这种事情即使他看得再多，心里依旧会隐隐生出愧疚。

这明明和他没有关系，但是他总觉得自己不该袖手旁观。

神明不能插手人间，即使只是鬼差，只是最低等的鬼神。

他看见了人间，看见了众生疾苦，他行走在其中，切身体会到了苦楚，但是他什么都不能做。

扪心自问，既然如此他还有必要看见吗？

这双眼睛看见了这些又无能为力，那这双眼睛还有用吗？

眼睛逐渐模糊，似乎正走向失明。

赵吏安之若素。

如果不是遇见了那两个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