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鹊.救（上）

我也曾是一名合格的医生。年少成就神医之名，从死神手中抢下无数性命，医者仁心。本以为日后都将这样继续，尽己所能，精进医术，抢救生命。又何曾想过突生的变故会搅散幻想中未来的一切——触手可得光明瞬间泯灭，消散之后剩下的只有一片黑暗……

一个小护士的疏忽，一盏不小心打翻的正在燃烧的酒精灯，一张堆满了实验报告的实验台，一场始料未及的爆炸……我救下了造成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出于本能；而因为这“本能”，我不得不用绷带遮掩那些抹不去的疤。最糟糕的是——当再次拿起手术刀时，微微颤抖的手告诉我：“你已经失去了做医生的资格。”冷漠的声音撞击心脏，瞬间将我撞得跌入深渊。

不愿意相信这个现实，我还是走进了手术室。侥幸打了几场胜仗，倒也逐渐放松下来。

可这一次，是死神赢了。

手术刀落地的瞬间，“神医”跌下神坛。

终是因为自己的任性，害了一条年轻的生命。

还记得最后一次查房时，那个少年捧着一盏老旧的灯，笑着搭话：

“医生，我好了以后，就住到海岛上去。”

“哦，是吗？”

“嗯嗯，我要带着这盏灯一起，我奶奶的魂魄一定在灯里，我在海边点燃它的时候，奶奶就能看见海！我和奶奶最喜欢看海了！”

“可你怎么知道那盏灯上面一定有你奶奶的魂魄？”

“奶奶说的！她说人死了以后会把魂魄附在最重要，最喜爱的东西上。这盏灯就是，它现在也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好，你的愿望会实现的。”结束了例行检查，关门离开了房间。

自小学医的我，崇尚科学，对这种魂魄说法向来嗤之以鼻；那时未曾反驳，不过是不想破坏一个孩子美好的念想。可是现在……我希望它是真的。

“我忠于科学，可同时需要救赎”

按照少年说的，寻一处海岛，海风呼啸，海浪喧嚣。在灯塔里安了家，每天要做的就是点燃这盏灯。灯壁上的灰尘都不敢擦拭——万一有一缕魂魄附在某一粒灰尘上怎么办？哪怕灯光昏黄，也依旧能带来一丝丝的心安，就足够了。

对于少年的死亡，我承认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无可辩驳；可我同样带了那盏灯来到了岛上，只为寻一丝虚假的安慰。也许，我可以代替他完成那个愿望？

于是，从此以后我一人独守一座塔，独点一盏灯。

但凡事，都有意外。

风暴中，支离破碎的海盗船撞上了这座海岛，那堆碎片里还有两个人有着微弱的呼吸——看打扮是这条船的船长和他的俘虏。虽然那人没有被束缚手脚，但我没法解释一个身着海军高级将领制服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海盗船上。虽然疑惑，可我本就是赎罪之人，岂敢见死不救？慌忙靠前了去查看情况。

那两个人手抓得紧，昏过去了也扳不开；把这两人同时拖回去着实废了一番功夫——好在是两个命大的，这会儿大概率是能双双捡回一条命。好容易安顿好两个重伤员，一番检查后惊讶的发现那海盗居然伤得更重些；这不符合常理，怎么看都该是见惯风浪海盗更会在海难中保护自己才对，除非……他顾不上。

什么猜测都没用，只有等人醒来我的疑问才能得到解答。迅速处理伤口，上药，包扎，配药然后灌下去……从来没有这样庆幸过自己的专业知识没忘。但是那两只手我束手无策——只能把两张床拼在一起让他俩躺着，自己搬张椅子坐在边上守着，像极了以前在医院坐班的时候。

还挺怀念。

风声依旧吵得很，不亚于那些护士和同事七嘴八舌的嚷嚷：

“秦医生，病人的病情恶化了！”

“秦医生！刀口大出血！”

“老秦，稳住啊……”

“不行了，病人生命体征在减弱！”

“血止不住了！”

“体温下降……”

“……”

我做了什么？失了所有的冷静，手抖的像在打摆子……现在只记得最后的最后，那把手术刀掉在地上，周围安静得可怕；“手术失败”四个字把侥幸和过往的辉煌砸了个稀巴烂……

“抢救无效，病人死亡。”

一句话在脑子里炸响，一个激灵之后回神，才发现眼前已经模糊一片。慌忙起身查看两人的情况，好在没出什么岔子，呼吸平稳体温正常。

松了一口气。

这时，床上的人忽然有了动静：

“咳咳……公……公瑾！”

呦呵，倒是那个伤得重的醒的早些。搭了那只空着的腕，状态似乎尚可，见他似乎想挣扎起身，赶紧出言安抚：“伤重，别动！他在你边上躺着！活得好好的……”

那人闻言倒是停了动作，侧头看了一眼边上那个尚在昏迷中的人，这才给了我一个眼神。将准备好的淡水递上，换了一声尚且虚弱的“多谢”，我只摇摇头示意不必。片刻沉默之后，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公瑾他……什么时候……能醒？”

“他？伤得没你重，也没烧，应该也快醒了。”

“多谢……救命之恩。”

“不必，赎罪之人。力所能及罢了……你醒来的比我想象的早，药还在温着，你等我去取……”话音未落，又一阵令人欣喜的动静传来——那个叫“公瑾”的人睁了眼。

“公瑾！”方才那个虚弱又沙哑的声音瞬间变的中气十足，闭上眼的话根本听不出这是个重伤员。

“咳咳……咳……伯符、我们……”

“在！我们命大，被人救了！”

“咳……”

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这回没搞砸，暂时救回两条人命。

端了杯水送去，却被那个海盗非常顺手的“抢走”喂到了那人嘴边，显然是不想叫我动手；我盯着他身上的绷带没有渗血的意思，也就随他去了——这海盗的恢复能力还真不一般。

那人就着他的手喝完了一杯水，这才蹙了眉念叨：“伯符，我记得……你伤的比较重。”

“嘿嘿，没事儿，我这不活得挺好？倒是……公瑾你感觉如何？”

“尚可。至少，性命丢不了。”

从隔间取了药来，放在一边。先靠上前去打断两个两个病人的对话：

“咳咳，我说你们二位……”

“谁！”后醒的那位忽然出声，听上去中气十足。我都不由得感慨：这俩人能不能有一个尊重一下自己重伤员的身份！我真的时刻担心他们一个不小心伤口裂开——这破地方，资源有限啊！

“公瑾，放松。是他救的我们！”那个海盗赶紧安抚，“他不是什么恶人。你动作小点儿，当心伤口……”

“还知道担心伤口？那你还不回去躺好！”实在忍无可忍，把那个自醒来就没消停过的海盗头子强制按回床上，然后回过头对着另一个解释：“你叫公瑾是吧？我是个医生，你们可以叫我扁鹊。我是来这里赎罪的，碰巧在岸边发现你们，就带回来了。千万别激动，岛上资源有限，万一伤口出了问题不好处理。”

“抱歉，方才失礼了。在下周瑜，字公瑾；那位是孙策，字伯符……多谢神医救命之恩。”

“传说中的海军大将，周瑜？”实在有些惊讶自己居然在这么个地方碰上这样的人物。“至于这位……是巧合重名？”实在不怪我不敢相信，毕竟那个叫孙策的吴地领导者，已经被确认死亡不少年了。记得传闻都说是在海上没的，死在海盗手里了；虽然版本众多，五花八门各种各样什么说法都有，但是结果只有一种——那个叫孙策的，再也没有回到过吴地。

海军大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脸，我毫不怀疑，若不是我之前救了他们性命，他这会儿自己的身体状况又不允许——我至少得挨两拳。

在边上的孙策见了，赶紧握住他的手，这下我才松口气，觉得生命安全得到了保障。

“公瑾，冷静！我没事……”一边安抚，一边抽孔转头对我解释：“抱歉，他听不得这种话……不过，现在确实是我本人，还活着，没死。当年遇上了海盗，我虽然胜了他们，却遇上了风暴，人没事但是在海上迷了路。一时半会儿摸不清方向只能到处乱转，结果等知晓具体方位后才发现已经离了吴地十万八千里。当时我只有这么一艘海盗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干脆收服了那帮家伙，自己当船长。”

“我一直不相信他死了，所以就带着军队出海去找。”面色缓和下来的周瑜接着解释。“就在不久前，偶遇了伯符在的海盗船。”

“公瑾把我当成真的海盗了，打算一举歼灭。我虽乘海盗船，但是从来不干坏事，他这一言不合的就开战，咱们手下的人不可能不反击啊！他们一来报告我，我就出去打算指挥战斗。”

“我开的自家的船，挂的自家的旗帜，伯符不可能不认识。”

“所以我认出来了，并且猜出带队的一定是公瑾。我熟悉他一切的作战习惯，不说了如指掌，至少也算轻车熟路。于是这位大将，就被我轻松“俘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