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鹊.信不惜（上）

闯荡江湖之人，各凭一身本事。舞刀弄剑之类最为常见，算是主流，而用毒立于江湖中，名声大多好不到哪里去——比如我。世人皆传毒医此人是个不好相与的，一言不合便放毒；好在一同传开的还有一身医术，平时倒也不乏有人打听我的行踪，备上一堆礼物求我救人——所以我日子过得不差，只是评价难听些：为人狠戾，不近人情。人言可畏，三三两两传开去，凶名在外到让我落得个清净。平日钻研毒术无人打扰，除了孤独些倒也没什么旁的不好。

与我情况完全相反的，是那被尊为“剑仙”的剑客。听说他几乎日日与人切磋，时时有人邀约；一袭白衣，三尺长剑，一只酒葫芦，江湖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友人遍地，崇拜者足以包围长安城，甚至茶摊上随意一打听，有关剑仙惩恶扬善、锄奸扶弱的英雄事迹就够他们讲个一整天。

我未曾想过会和这样一个人有交集，直到……那天下午。

作为毒医，我自有自己的密室用以研究毒药。那天，刚将药倒进瓶子，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动静——有不速之客！并没有感受到一丝杀气和恶意，也许真的只是武功高强的无辜之人迷路误闯；可是随意闯入他人密室这种没礼貌的行为，多少都要警告一下，又不好伤人……于是将准备甩出去的药瓶子放下，随手抓了边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笛子砸了过去——这是不记得哪家病人痊愈后送来的的谢礼。

笛子砸中，发出一声闷响。

回过头去看，“不速之客”身着白衣，腰间挂一只葫芦，手执长剑。这不就是剑仙！他现在全无传闻中的英姿飒爽风流倜傥，空着的手揉着头，一副呲牙咧嘴的模样。

“嘶……所谓毒医，居然如此待客！”

这剑仙！暗叹一声传闻不可信，冷眼看他如此“接地气”的动作，很难将眼前人和那个活跃在江湖中名字联系在一起。不过能闯进我的密室还安然无恙的……还真没几个。

“滚出去！”剑仙就能私闯他人的地盘了？

“毒医切勿动怒，在下并非有意扰你清净，今日之举实属无奈……”

倒是他三言两语解释了个大概，简而言之就是别人暗算他没成功，他却在追杀那些小人时迷了路，误打误撞闯了进来。我已不知是该佩服剑仙武艺高强，机关重重的密室都能“随意闯入”；还是该反省自己的密室设置的陷阱太过简单，居然能被“随意通过”。无论如何，直接赶人是行不通了——无冤无仇的总不至于叫堂堂剑仙在林子里一个人瞎转悠。

“明日带你出去。”

丢下这句话就继续扭头配药。那个被晾在原地的人愣了片刻，一阵窸窸窣窣后安静了下来——剑仙安静的坐在自己收拾出的角落里喝酒。不过这份安静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片刻之后那人就闲不住开始找话题聊天——不得不佩服剑仙的健谈。此人广交天下之友果真名不虚传，就算面对像我这样独来独往惯了的人，他也能找到合适的话题，滔滔不绝。不到一天时间，两个本来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已经熟识，甚至成为朋友。第二日送他出了林子，临别时将笛子递到他手里。

“好歹是砸过脑袋的，我留着无用，你拿去留个纪念。”

他接过笛子，道句“珍重”，转了身几个起落便消失了。一切又恢复了常态。

数月之后，出门采药时路过一村庄，忽然被一身中剧毒的人抓了脚踝。本以为他想寻求帮助，刚想探一下这人的脉搏，还没搭上手腕眼前的活人就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忽然背后一阵毛骨悚然，环顾四周才发现周围皆是死于中毒的百姓！暗道一声不好，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就被赶来的官兵团团围住。此时意识到被人栽赃已经来不及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这个毒医，更何况现场只有我一个活人。手按上了随身带的藏着剧毒的药瓶，只要这些不辨是非的人全部消失，我就可以免去所有麻烦，但是……这些人毕竟无辜……松开了暗地里藏着的药瓶，决定跟他们走。

我直接被关进了地牢，罪名是为了试毒而屠村。我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因为即使我解释的再有理有据，他们也不会信半个字，倒不如别白费口舌；二来，如果我不认下这个罪名，他们严刑逼供就麻烦了。

坐在稻草上，在脑海里搜寻所有可能的自救方法以及这件事背后的人……半天没个头绪。恍惚间，有声音飘来：“在这儿你也待得下去？快走，有什么事情回去想！”抬头，被一件白衣晃了眼。剑仙？

这样一个和环境格格不入的人就这么突然出现，一脸嫌弃的伸着手。纵使心中有千千万疑问，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搭上剑仙的手，任由他拉着自己离开了这座地牢——轻松得像是在自家后院散步。到了安全之处，长剑出鞘，削铁如泥，手铐脚镣尽数斩断；我一连串的问题还没出口，就先被好一通数落。

“你是傻吗？这么大口黑锅扣你脑袋上了都不解释！屠村这种罪名说出去好听啊？这种明摆着的栽赃陷害，你都乐意往自己身上揽……”

“我不承认，他们也要逼我认，我又何苦去受那皮肉之苦，凭白无故去挨顿打？等等，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是有人栽赃？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指向是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我自己都免不了怀疑自己。我和他……也算不得熟识，这种明摆着得罪官府的事情他做起来倒是毫不犹豫。

“当然是因为……这个！”剑仙掏出了那支玉笛在手上转了两圈。

“笛子？”

“还记得我误闯你的密室那回，那时你都未曾动用毒药下死手，而换成了没有杀伤力的笛子——这样的人，又岂会滥杀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