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
江澄看着眼前鬓发已白的妇人红了眼眶，站在堂下除了那声哽咽的呼唤竟再也无法挪动半分。
那是他的母亲，一向傲人的紫蜘蛛。哪怕是作为虞夫人也不曾这样脆弱过， 本以为躲过这几个年头，自己安稳故人也会淡忘哪知归来已然面目全非。
座上的虞夫人正在痴痴地绕着竹蜻蜓风筝，那是阿澄同阿灼最后的遗物，她每日都会亲手擦拭灰尘，听得熟悉的声音不似少年光景带着萧索让她当下泪珠连连。
“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不愿意回来了！”
当年她在莲花坞想着阿澄爱喝莲藕排骨汤，厌离嫁到金麟台许是不能常回，自己钻进厨房捣腾了几日有余，总算做出能下口的汤。
至于魏无羡那个祸害精汤熬得多他就处理剩下的，也尽本分，虞夫人打着念头默默又熬了一盅。
谁曾想那两盅汤熬到底儿干也没等来那两个归家的少年，却带回了女儿女婿身死，儿子失踪的消息。
再坚强难以靠近她也不过一个妇人，这些年硬是挺着等待江澄回家的执念撑着莲花坞。
一些世家见着云梦少了拿事的人也几番欺辱，幸亏敛芳尊和聂宗主常常来拜访解决事宜。蓝宗主虽不曾明说也总在江家危难之时挡在最前。
江澄看着泣不成声的母亲似是想要上前，却不见有任何举动。一旁的金凌望着两人眼中也甚是酸楚，他悄悄跨步捏了捏江澄的掌心已然全是湿润。
江澄侧头盯着眉眼如画的金凌心里有了安定，上前紧紧抱住虞夫人，
“阿娘，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不许再走了，不然打断你的狗腿！”
一旁听到熟悉的话语金凌不由捂住嘴噗嗤一笑，氛围全无。他总算知道舅舅是随了谁，看看这同外祖母如出一辙的威胁人话语，都是嘴硬心软的人。
一家人相聚过后，虞夫人因为哭的头晕，被江澄安抚小憩去了，江澄趁机拽着金来凌到自己屋子。
“你为何出现在此？”
江澄想着自己和阿灼来到此处的前世因果，不由得话语里带着急切和惧怕。
自己一直捧在掌心的宝怎么会年纪轻轻就……剩下的他不敢想，目光灼灼地盯着金凌。
“舅舅！你放心我没死。”
金凌看人模样就知道他的想法，舅舅果真还是疼他的，就知道江灼灵堂前的话都是骗人的，不然也不会让江灼暗中保护自己。
“那你何故？”
“是破镜而来！”
江澄皱紧眉头当下的心疼也变成不成器的惋惜和恼怒，
“你给我好好说话！解释清楚不然滚出莲花坞！”
金凌看人眼里的火光先是喜悦舅舅回来了，是那个熟悉的人，撒娇般环住人腰，脑袋在江澄下巴蹭蹭。
见着人难得的动作江澄心软了，从金凌十岁后就未曾再这般向自己亲近撒娇了，语气也温柔了几分。
“舅舅，你走后，江灼不让我踏进云梦一步，可我不相信你就这么撂下我不管了，舅舅说过会管我一辈子的！”
江澄听着人的告状，心头却都是那个清朗少年月色下的吻，他说“阿糯，找到你了。”
可自己最终把他弄丢了。
察觉到江澄情绪的低落，金凌连忙继续道，
“后来聂宗主说你活着他有办法让我见你，不过阵法完成需要些时日，然后我就来了。舅舅我好想你！”
聂怀桑？那可是算计了所有世家的人啊，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轻信怕是最后被人玩死都念着好。江澄暗自叹息不相信白给的买卖，
“你付出了什么？”
金凌本就瞒着一些事情，关于九生莲，关于上古的记忆包括他和聂怀桑设计的局。他不愿江澄知晓太多，只要知道金凌是为他而来就足矣。
“没有什么……聂宗主说就当同窗之谊一笔勾销。”
金凌可清清楚楚明白那人说这话时眼里的占有，可不，同窗之谊一笔勾销，少了牵绊好正式开始不三不四的感情，他才不会给聂怀桑机会，舅舅眼里只能有他。
“这般……你又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
江澄闻言叹口气，聂怀桑同魏无羡关系交好，与自己不过面子上过得去，此世虽亲近许多，哪里感觉不太一样。
回想着过往种种，江澄理不清最后落下结论，莫不是聂怀桑喜欢魏无羡所以讨好他这个娘家人？如此想来便说得通了，两人时常勾肩搭背，那么魏无羡对自己，应当是无法回应聂怀桑又怕麻烦蓝湛毕竟他讨厌吵，所以装作对自己一往情深好让聂怀桑知难而退。
啧啧……果然死断袖，上世糟蹋了蓝湛没想到还有聂怀桑，隐藏够深不愧是最后赢家。
“我就实话实说啊，小叔叔帮我圆回来的，还有外祖母！”
金凌想起来自己刚来就落入池塘，睁开眼就是虞紫鸢凶神恶煞的打量不由瑟瑟发抖一股脑说出自己身世。
对面起初不信，可看着那身金星雪浪眉间朱砂痣和自家女儿女婿倒有几分相似。
其实让虞夫人彻底不愿怀疑的事那同江澄少年时期一模一样的性子，骗局她也信了，总得有个寄托。
金光瑶应了虞夫人的请帖，来到莲花坞三人面面相觑。
虞夫人有些迟疑，金光瑶……这是不是你的私生子？
许是那来回打量的眼神太赤裸，金光瑶也是坐立难安，听到金凌解释起初是怀疑态度的，金凌瞧着人眼睛知晓小叔叔的敏感和细腻，凑到人耳边，
“小叔叔，我知道舅舅的敏感点和喜好。”
被江澄一手带大，同吃同睡已经是常事，金凌打包票除了江灼没人比他更了解江澄了，这可是事实，一一对峙就会打消别人的怀疑。
可他没瞧见听见这话一瞬间幽深了眼眸的金光瑶。
“好，我信你，身世我会同虞夫人商量给你安排好。”
金凌没想到人答应如此之快，最后只能对不起自己父母硬是搞了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险些棒打鸳鸯，生了孩子不敢告知父母，幸好最后的上天眷顾终是携手的凄美爱情故事。
显然自己就是他们情到浓时却又碍于父母的产物。
回到金麟台的第一夜在金光瑶格外善意的注视下，金凌写了整整一晚的关于江澄所有的爱好和习惯。
“小叔叔你要这个干嘛？”
困倦得发懵的金凌表示疑惑，却得来金光瑶冷冷一撇，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还是少管。”
爬上床的金凌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总觉得自己隐隐又助纣为虐，算了，见到舅舅再说，沉沉睡去。
江澄听着人曲折的故事叹口气，瞧见了那眼下的青黑，揉揉人脑袋，
“金凌可是多日未睡？”
“睡得不安稳，因为……没有舅舅送的布老虎。”
金凌红着耳尖，要是舅舅知道自己这般大了还要抱着东西入睡会不会嫌弃自己？再用紫电将自己抽出莲花坞骂自己丢人。
可那是舅舅亲手缝的，尤其在江澄逝世后伴随了金凌许久难熬的夜晚，他有些后悔暗骂聂怀桑踹自己那么急都没来得及带走布老虎。
“你……哎。”
江澄无奈，原本的火气看着委屈巴巴的眼神就消散了，叹口气拉着人躺到床上。
金凌幼时极难入睡日日啼哭，饶是金光瑶请了半个金麟台的大夫和乳娘都无济于事。只有江澄抱着才会乖巧。
江澄一如既往将金凌揽在怀中轻轻拍人的背，嘴里哼着云梦小调，金凌逐渐呼吸平稳睡得实在，江澄被日头和相聚的情绪激动当下也有了几分倦意，刚打了哈欠背后贴上来一个温暖的怀抱。
“谁？”
“阿澄，是我……”
金光瑶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面，他总是午夜梦回，梦中江澄抱着一小儿，而自己则抱着江澄睡在塌上，两人言笑晏晏，说了什么听不清楚。
现在紧靠怀中的柔软，同梦中一般契合。这人啊每每都在自己低入泥土的狼狈时出现，淡然的递过药，却在金光瑶心里烙下了无法自拔的贪恋。
许是今年的夏太过灼人心扉，金光瑶听见自己失了理智不顾一切的软语，轻飘飘落在两个人心头，
“山风日月皆下等，唯有眼前心上人。阿澄，我的四季差一个你……可愿娶我回家？”
金光瑶小心翼翼的等着人回应，长久的安静让他如坠冰窟，尽管卑微至此这人眼里都不能承认自己吗？
低头想要看尽那人眼底的嫌弃和厌恶好让自己断了念头，却见杏眸敛了流转的光彩，乖巧隐在睫毛下一颤一颤波动着金光瑶心里的那寸柔软。
半晌他叹了口气，宠溺的刮刮人鼻尖落在鼻弯不舍离去。
“阿澄……偏生拿你最无分寸。”
夏日的暖光撒向窗内，一室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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