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场第一次见到夏目的时候,只觉得对方单纯得有些可爱。
尽管被妖怪袭击过多次,却始终愿意靠近并且帮助它们。全然不似一个被卷入光怪陆离的世界中的人,周身却又带有神秘的气息。
总之意外得对自己胃口。
为了捉住隐藏在人群里的面具妖怪,的场难得放低身段,去恳求一个还在上学的新人。
因为他知道即使这个少年从未真正信任过自己,也一定会出手相助。之后的事实证明,他看人的眼光一直很精准,从未出过什么差错。
夏目穿着传统的服饰,静静地跟在自己的身后。
偶尔会有经过的仆人朝他俯首致意,却在看清后面跟着的“式神”时投来好奇的眼神。少年伸手摸了摸脸上带着的面具,再次小心翼翼地确认没有露出真面目。
的场也懒得解释,带着对方径直走向会场。
木屐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啪嗒”作响,带来的生机让他突然产生一种恍惚的错觉。好几次他都想唤一声“山风”,却在转身的瞬间清醒过来。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失去她了好多年。
其实七濑没有白担心一场,的场的早有防备也没有浪费,山风果然在一个夜里叛逃了。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她从未想过凭借弑主这个办法获得难能可贵的自由。
血契可以由主人自愿解开,也可以由式神强行破开。而她选择的,则是后一条几乎会丢掉性命的路。
这只小妖怪一意孤行地切断自己与主人之间的关系,就算被血契伤害到浑身伤痕累累的地步,也倔强地不肯掉下一滴眼泪。
“的场大人,求求您,放我走吧。”
的场早在第一时间便知道了山风的动态。
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让她在力量尚未完全成熟的时候突然狠下心来,为了回到过去居住的地方,竟然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
也许是那只大妖怪说出的话造成了致命一击,也许是在一天天压抑的日子中积攒了足够的失望,最终爆发出来便成了扼人咽喉的绝望。
的场自认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却在看见山风鲜血淋漓的一瞬间着实感到了心痛。
他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你走吧,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的场后来果然没有再见到她。
山风叛逃的动静惊动了早已歇下的七濑,经验丰富的老人率领自己的手下,轻而易举杀掉了叛逃的式神。
据说这只小妖最后是笑着走。
据说这只小妖最后化作万缕清风,飘向了远处的故乡。
……
无论是哪一种说法,最终都未能改写她死去的结局。
七濑对此很是失望,却没有多说些什么。的场在得知消息之后,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缄默,仿佛这件事情从来不曾发生过。
他几乎夜不能寐,脑海里翻来覆去的都是山风坐在墙上的模样——瘦弱渺小,却又充满孤单。
的场从来没有和其他人说过内心真正的想法。
如果有一天,有一只妖怪能够真心与自己结契,那么他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可惜他偏偏又是一个不怎么会表达感情的人,所以召唤出山风的那一天,所有的惊奇和喜悦都隐藏在了一张看似平静的脸下。
他被禁锢在名为“的场家”的牢笼里,却最大程度地纵容山风,只因为她是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式神。
他可以让她成长,可以让她强大,却唯独给不了她一直想要的,就连她的主人都不曾享有的自由。
就像那些断了线的风筝,在强风的作用下越飞越远,最终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消失在无尽的天际。可是在看不见的尽头,它们注定会坠落。
他突然有些后悔那一日的沉默不语。他本想告诉她,失去了线的牵引,没有遇见风的风筝,最后只能落得粉身碎骨的地步。
如果那个时候他开了口,是不是一切都会截然不同?
可惜事已至此,这个问题好像早已失去了所有被回答的意义。
后来的日子里,的场再也没有尝试召唤太过高级的妖怪。
他身后跟着的式神越来越多,却都是清一色丑陋的面具男。这些低级式神常常会被他拿来作为诱饵,没有谁存在的时间能够持续太长。
他的实力越来越强,单单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实力便可以抵挡强大妖怪的侵袭。行事也越来越极端,带领着本就在除妖界首屈一指的的场家族,更加如日中天。
每天前来拜访的人源源不断,而的场也会带着无比娴熟的笑容,轻松自如地应对每一个来访的客人。
其中来的人自然有名取,大明星带着各式各样的美女们翩翩而来,身边燕环肥瘦、莺莺燕燕的好不热闹。
的场却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跟着你的那个小式神呢?”絮絮叨叨一大堆,唯独这句话让他勉强有了搭理的欲望,“死了。”
“的场,你变了。”对方的脸色瞬息万变,就这样直愣愣地盯了自己好久,最后逐渐归于冷静。
然而他听罢只是掀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眉目里尽是冰冷,“哦,是么?”
何止是名取,就连他都觉得自己早已面目全非。
七濑后来也来过几次,希望他能够再找一个得力助手。
而的场只是静静地盯着围墙,仿佛那里还坐着一只小小的妖怪。老人见状只能摇头,好似要把这辈子的气都叹尽。
带着面具的低级式神在一旁拼命扭动着身体,似乎什么都听懂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懂。
他回过头,却发现它们全都面无表情,完全不像山风那样会滔滔不绝地接过话茬。
“不了,它们没有思想,这样更好控制一些。”——这便是他的式神又丑又笨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