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对话如同翻书一般快速翻过,至于对两人到底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也只有当事人才会清楚地知道。
的场觉得那些话对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该除妖的时候除妖,该练习的时候练习,该休息的时候休息,日子过得涛声依旧。
毕竟生活中每天发生的事情成千上万,他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计较太多鸡毛蒜皮的细节。何况从一只无关轻重的小妖嘴里说出来的话,更是没有在意的必要。
然而反观山风,却完全不是这种无事发生的状态。
式神的思维方式一向简单,表现出来的行为则会更加明显。
她隐隐感到自己说的某句话戳中了主人的怒点,于是倍加小心翼翼。能不出没在他的面前就尽量不出没,实在逃不过去了便将嘴巴封得死死的,谨言慎行。
所以缠着的场说话的场景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能抓鱼、不能堆雪人、不能聊天,放弃了这些爱好的山风似乎变得无所事事。
那段时间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在做完家务活之后,坐在围墙上看向外面。现在正是明媚的春天,会有许多孩子在墙外放着风筝。
看到的次数多了,就连的场都有些于心不忍。
“你……要不要出去看看?”只是短时间的解除束缚,她也跑不了多远,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奇怪的是,山风居然摇摇头拒绝了,“我喜欢的不过是风筝能够在天空中自由翱翔而已。”
她伸出手指轻轻一划,微风拖着风筝稳稳向上,越飞越高。孩子们猛地鼓起掌,声音透过墙壁传了进来。
“您看,这些愿望我仅仅只是坐在墙上,便可以轻易实现,所以完全没有给您添麻烦的必要。”
他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的场大人,虽然知道您有可能会感到厌烦,但我还是想问一个问题。”
山风停顿了一下,见自己没被打断便继续说了下去,“为什么没有人关心这些风筝究竟愿不愿意被线拴着?”
不知道为何,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并没有感到厌烦,只是隐隐觉得有些可悲。
“因为它们的力量太过渺小,无法脱离人类的掌控,所以只能将身上的线交给主人,任由他们操纵。”
眼前的小妖怪没有说话,院内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所以原因竟然是这个么?”就这样过了良久,她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一阵强风便是在此时猛地升起,将天空中飞着的风筝全都席卷一空。
孩子们眼睁睁地看着风筝飞走却无能为力,捏着手中的断线开始嚎啕大哭。跟随在身旁的大人连忙出声安慰,许诺会以最快的速度买来一个全新的玩具。
山风依旧坐在围墙上,背影显得瘦弱而渺小。
的场见状也没有出声指责,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风筝越飞越远,直至最终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消失在远处的天际。
从那一日起,山风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
她终于不再执着于干简单的家务活或者长时间坐在墙上,而是和他一起对抗妖怪。能够操纵风的式神实力本就不会太弱小,直到现在的场才觉得她真正地派上了用场。
敌人在她的强攻中往往无处躲藏也无处还手,最后只能死无葬身之地。没过多久,山风便名声大噪,敢于袭击的场家族的妖怪们也越来越少。
而积极对战的经验使她变得更加强大,在主人日益重视的同时却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担忧。
“当家的,有可能是我多虑了,但这个小妖怪突然转了性,我怎么想都觉得奇怪。”七濑在某一天突然找到他,表情很是严肃。
“愿意变强是好事,再说我也不需要一只只乐意做家务却毫无斗志的式神。”
听罢她的脸色勉强缓和了几分,“这么看来确实是好事,只是我担心……”
“我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的场出声打断了老人的话,他伸手碰触到蒙在右眼处的符咒,那是前不久自己亲手戴上的。
“不用在意,我早有防备。”
的场一门出身除妖世家,他们的先辈曾经用右眼和妖怪作过交易。
无人知道具体是什么交易,只知道最后先辈没有把自己的右眼献给妖怪。妖怪得知事情后大怒,发誓一定会夺取后来每代首领的右眼。
不久前成为家主的的场自然也逃不过这个诅咒。
那道符咒下满是伤痕累累,混杂着某一夜的惊险刺激,默默隐匿在其中。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感谢突然开了窍的山风,如若不是她的拼死相助,单凭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逼退实力强大的掠夺者的。
却又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逃脱自己的掌控。
那只强势的妖怪在离开的时候甩下了一句颇有意味的话——“你本应该是自由自在奔跑于山间的风,为何甘于寄托人类门下,成为区区式神?”
山风拿着武器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的场虽然被鲜血迷了右眼,可却着着实实捕获到了这一幕。她的不甘和屈辱,携带着受伤的疼痛,迅速席卷他的周身,直达心里。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无能为力,如同小时候尚属脆弱的自己遇见了无比棘手的敌人。
这种无力感曾多少次使他夜不能寐,原本以为在变得强大之后早已消失不见,却在那一瞬间猛地贯穿全身,无法抵抗。
“我建立的血契会反噬,如果山风胆敢弑主,第一个死的便是她。”
的场在对七濑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笑得漫不经心。
父亲的耳提面命也好,多年的经验教训也罢,他始终明白人类与妖怪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难以殊途同归。
所以承认自己从未真正信任过山风,也不算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