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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古风凌肖六十

恋与制作人环环柚作品集

(六)

 一年前:

       腐朽的死气在空气中蔓延,惨白月色渗透进屋内,在你脚边,一个女孩抽搐着,她双颊凹陷,面色乌黑,嘴里不停冒白沫,发出痛苦的呻吟:“我不想死。”

        须臾,她又挣扎了两下,双脚用力一蹬,再没有半点生气。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住你,你不由地瑟缩身体,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墙面,泪水在眼眶打转。

        哐啷,牢门再度踹开,一个脸上有着刀疤的虬髯大汉走了过来,二话不说钳住你胳膊就往外拖,丝毫不顾及你即将临盆的身子。他朝地上啐了一口,愤愤地抱怨道:“你们一个个死得这么快,够给我家主子做药引么?告诉你,你可别那么快死,老子我可是累了!”

        踉踉跄跄地尾随在他身后,你不小心绊了一跤,鞋子飞了出去。对方恶狠狠转头,扬手就是一巴掌,你顿时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我看你是故意的!!找死是么!!”

        他骂骂咧咧带你穿过长廊,于一处幽静小院驻足,在门外毕恭毕敬地回报:“主子,人带来了。”他微微弓腰,满脸堆笑,和方才的穷凶极恶简直判若两人。

        “进来吧。”女子娇嗲地应着,听得人酥酥麻麻,你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没来得及细想,你已经被刀疤男用力推了把,趔趄着闯了进去,抬眼正对女子梳妆的背影。

        如瀑的青丝随意披散,墨色掩映下的肩头,肌肤更显柔嫩,好似莹白细腻的瓷器,隐隐发光。纤细的长指拈着眉笔,远远看去犹如一幅精致的工笔画,估计没几个男人能抵抗这种诱惑。

        对方见你半天不做声,疑惑地回头,目光交汇之时,你俩都愣住了。

        “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姐姐,许久不见,都怀了身孕了?”女子亲昵的挽住你胳膊,姣好的面容梨涡浅缀,你有些恍惚,视线扫过她颈肩时,下意识地掩住口鼻,压住快要冲出喉咙的惊呼。

        她脖子以下到胸口的肌肤,密密麻麻布满各种大小不一的紫色癜痕,甚至有些已经溃烂发脓,流出腥黄液体,散发阵阵恶臭扑面而来。

        “姐姐,你知道么,我自从进宫以后,皇帝就独独对我宠爱有加,那些不知死活的贱人就嫉妒,给我下毒迫害我,所以你看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似乎毫不在意你的异样,自顾自说着往事,动情处还假惺惺地用丝绢擦拭眼泪。

        “那些女孩子都是你杀的?为什么?”昔日一起长大的玩伴,早已不复当初的无邪天真,变得心如蛇蝎,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想要逃离这里,双脚却好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嗯,是我杀的。她们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可以做药引,本来就是贫苦百姓,能为皇室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但是,现在看起来,她们加起来,也抵不过你一个。 你肚子里的,比那些人的都要管用。”

        郦儿粲然一笑,如拂开沉睡花朵的温软清风,目不转睛地盯着你高高隆起的腹部,手慢慢覆在上面,感受有力的跳动。

        你看着她嗜血的笑容,愈加感到恐怖,阵阵恶寒从脚底攀附而上,你大惊失色地转身,拔腿就跑,刚迈出两步,后颈传来剧痛,你整个人瘫软下去,落在暗处的黑衣人怀里。

      

         疼,疼。

        “娘亲,娘亲。” 朦朦胧胧中,耳边回荡孩童哭叫声,你迷迷糊糊掀起眼皮,一个血肉模糊的婴孩正挥舞小手,满脸泪痕地向你求救。

        你三两步冲上前,即将碰触到的一刹那,孩童瞬间化成碎片,消失在血红的月光下,只余凄厉的惨叫声一遍又一遍萦绕在身边:“娘亲,救我!!”

        你倏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手脚都被死死绑住,衣衫不整,床边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后面还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产婆。

        他沉默不语,手里隐隐闪出几道寒光,下个瞬间,银针尽数落在你腹部周围。霎时,彻骨的剧痛流窜全身,仿佛有千万把小刀在你的肌骨里不停搅动,剜开,鲜血淋漓。你禁不住痛苦大喊,换来的却是对方愈加残忍的手段。

        他又拈起几根银针,直接扎在后背,你眼前的世界开始坍塌崩溃,最后陷入一片黑暗,你看不见了,意识也渐渐遁入昏沉。

        “想办法让她早点生出来,然后用孩子的血做药引。”对方淡淡说道,没有一丝情感起伏,旋即出门离开。

        产婆点头哈腰地承应下来,慢慢踱步到你跟前,对着你肚子用力踹了脚,你忽地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疼得发抖。

        “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求求你。”你声嘶力竭地哀求着,泪水混着汗水簌簌落下,被褥晕染开大片大片水渍。

        产婆置若罔闻,使劲儿用双手按压你的肚子,腹中胎儿如同感知到什么,拼命左蹬右踹,做最后的挣扎,两股力量交杂,你早已经痛得气力尽失,只能一遍遍摇头乞求,直到最后发不出声:“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放过他。”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破空而至,惊雷般的怒吼从天而降,随后产婆被一脚踹飞在地。她还没看清来人面庞,就听得噗一声,冷刃穿透血肉骨骼,带起一泓血光。

        四肢的束缚瞬间被瓦解,下一瞬,你落入了凌肖带着淡淡酒香的如炬胸膛,他微微颤抖的指尖轻轻拂过你面颊,声音哽咽:“走,我们回家,没事了。”

        呆滞目光转了转,小手摸上他湿漉漉的脸颊,一张一翕的无声说着,泪水好似大雨倾盆,瞬间决堤:“救救我们的孩子,救救他,凌肖。”

        最后一个字吐出之时,你也像是抽走最后一份力气,径直栽倒在他怀里。

        凌肖双臂倏地收拢,右脚在地面借力,飞身冲出窗户,三两下跃上屋脊,在红月下狂奔:“妮子,你和我说说话,我还没听够呢,醒醒!!”

        他的手无法遏制地颤抖,你身下汩汩而出的鲜血在地面绽开朵朵鲜红花蕊,明艳凄绝,断断续续洒了一路,他的衣服也跟着沾染大半。

        你的呼吸声越来越低,揪紧他衣领的小手也渐渐松懈,垂下。凌肖大惊,脚步又加快几分,急得把你用力掂了掂,故作凶狠地吼道:“妮子,你要是敢给我睡过去,我就把你扔在这里你信不信?!!不准睡!听见没有!!”

      突如其来的颠簸,吓得你一个激灵,原本混沌的意识也猛然清醒,你艰涩地怼回去,偎得他更紧了些:“不.....可......以......我.....是....你......娘子.......”

        他一愣,嘴角牵起苦涩的弧度,琥珀色瞳眸中倒映着你毫无血色的小脸,心头阵阵绞痛,他佯装无事地同你调侃,颤抖的尾音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与惶恐:“这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女人,对了,我给你讲城里的趣事,听话,咱们不睡,马上就到了。”

        你吃力点点头,一开始还能搭上两句,后来便不再说话,昏昏沉沉地听他在耳边低唤,眼皮沉重的无法睁开,小手却死死攥住他领口。

        医馆大门敞开,白衣男子疾步而来,凌肖扑通跪倒在地,放下所有自尊和身段,开口求人:“救救她,不要让她死。”盈盈亮亮的光点从他眼角坠落,滴滴滚落在你鬓角,他温柔地替你拭去,动作轻得仿若抚摸一片花瓣。

        “跟我来。”男子起身往回走,音如泠泉。

        凌肖大步尾随在后,匆匆奔向医馆深处。

        夜,月轮似血。

        几声呜咽从廊庑尽头漏出:“不要.....不要......”

      

(七)

阴雨,霏霏。细如牛毛的雨滴自屋檐粘连成线,时断时续坠下,落进地面深浅不一的水洼,荡开圈圈波纹,水花四散。

        凌肖趴伏在床侧闭目养神,眼眶下大片大片的乌青,大掌紧紧包住你冷得吓人的小手,塞进胸前衣襟取暖。许是连日来的不眠不休耗费太多精力,他没一会便沉沉睡着,响起轻鼾声。

        潮气弥散在室内,袅袅升腾的线香也很快被湿气湮灭。置身于一片温暖柔软中的你,一寸寸掀开眼皮,望着漆黑房梁发呆,冰凉的泪珠儿沿着脸颊悄然滑落,濡湿枕头。

        你动动手指,偏头看向身边人憔悴的面容,纷涌而至的窒息感顷刻间把你从头到脚吞没,无声地抽泣着,视线逐渐模糊,清晰,再度模糊,如此循环往复。

        “妮子,不哭了,你相公我还在这儿呢,不怕。”终是惊扰了凌肖,他注视着你朦胧的泪眼,忍不住揽你入怀,大掌细细摩挲你后背,轻声细语安抚着。只是,在你看不见的背后,他偷偷揩掉了不小心漏下的晶莹,努力装作没事人的样子。

        你双目通红,拼命摇头,满是无助和痛苦的记忆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你再一次深陷梦魇的牢笼,无法抽离:“我们的孩子,凌肖,我们的孩子。他还没来得及叫我一声娘亲,没来得及叫你一声爹爹,就这么离开了,我不甘心,凌肖,那是我们的孩子啊。”

        你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一度上气不接下气。凌肖紧紧圈住你,身体随你情绪起伏也无法遏制地颤抖。

        他的痛一点都不亚于你,想当初,在他看到襁褓中没有呼吸的小小身躯时,心就像是被一双手狠狠撕裂,狰狞的伤口疯狂叫嚣,嘲讽着他的无能。是他亲手将儿子埋葬,最后一柸土掩埋那小小棺材的刹那,他终于撑不住,跪倒在地,失声恸哭。

        

        “妮子,听我说,你现在先养好身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他的话言犹在耳,你却听不进去半句,你越说越激动,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四肢百骸翻涌凝结,你额头霎时覆上细密的薄汗,身子不受控地哆嗦,终于,那蛰伏许久的恶魔冲破喉咙,你只觉舌尖一甜,哇的呕出大片血迹,抽搐着软在凌肖怀里,不省人事。

        凌肖脸上闪过一瞬讶异,惊慌无措地替你擦拭血渍,不料越擦越多,他彻底慌了神,扭头冲门外高呼。

        不一会儿,先前的白衣男子闻声而至,抬手探探你微弱的呼吸,复又搭上你脉搏,凝神静思。片刻后,他幽幽叹了口气,缓缓摇头:“天生顽疾本就无法治愈,加之痛失爱子,惊惧伤心,已是油尽灯枯,恐怕过不去这个夏季了。”

        男子语气淡淡,轻得好似窗外缥缈的雾气,却一个字一个字都深深捅进了凌肖的心窝。他怔愣了半晌,好久在缓过神来,极力压抑住声音中的慌乱,故作镇定地发问:“你之前说可想方设法保她五年无虞,如今可还作数?”

        他边说边敛下睫羽,靡靡细雨碾碎在他清冷的眉眼,眸底涌溢着粼粼柔波,微颤的指尖一遍遍流连在你的小脸,他贪婪地凝视你,满心不舍。

        许久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他冷冷开口:“假如吃了那种药,还可以活多久。”

        “本来是五年,如今最多两年,不过时间也足够你找到那位神医----我的师父。”男子也无意隐瞒,如实相告。

        凌肖机械式地点点头,紧抿的唇角终于绽开些许笑痕:“只要能让她快快乐乐地活下去,一切都可有可无,甚至连我,都可有可无。”

        他温柔地搂住你,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个又一个浅浅的吻印上你脸颊,每落下一次就念叨着你一个让他头疼不已的事情:“你真的是太笨了,还容易被骗,像个三岁的孩子,我说什么就信什么,不愿意麻烦我,和我斗嘴,跟我抢鸡腿,抢不过就咬我,你......要好好的活着,懂么,妮子?”

        “你和孩子的仇,我不会忘记。”说这话时,手中寒芒一闪,匕首瞬间拨入身侧的橱柜,吱呀声轻轻响起,随后轰然倒塌在地。

        他声音森寒如冰,眸中簇起足以吞噬一切的暗火,周身弥散出令人胆战心惊的杀意,直冲云霄:“我不会允许再有任何人伤害你,绝不可以。”

        

          

(八)

  珠流璧转,时光如水,不经意间,凌肖在你家呆了近半个月,伤势好的七七八八基本没有大碍,但这个人,你却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打从你俩有肌肤之亲后,事情就朝着你预料之外的方向发展,还越跑越偏,让你有些不知所措。且不论他逢人就说是你相公这件事多可恶,单就像跟屁虫一样寸步不离,也令你头疼不已,要不是打不过他,估计你早就把他扫地出门了。

        “凌肖,你离我远点!!”气鼓鼓赏他一脚,你小手发颤指着他。

        凌肖轻而易举地躲开,顺道将你衣袋又扯松了些,大片大片的如雪肌肤就这么暴露在他视线中,他眸光闪动,煞有介事地扣着下颌打量:“啧啧啧,娘子,就你这身板,摸起来都没啥肉感,你说我当初怎么就下得了口?不行,你得空儿多吃点,小爷我带出去的时候也能有面儿!是吧,娘子?”

        闲懒的语气,恶作剧得逞的笑容,作恶的大手,无一不在告诉你,他就是故意的,乐得见你吃瘪的样子。

        思及此,你觉得他笑容愈加刺眼了些,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了下来,使劲儿把他挤下床沿,满腹委屈地抱怨:“你自己着急让我换男装,现在又对我动手动脚,你到底想干嘛?”话音未落,你小手攀上他鬓角,而后狠狠揪住他耳朵转了个圈。

        凌肖不叫疼更不见恼,由着你胡作非为,等你高兴了,才轻轻一拽,你顺势跌进他炽热的胸膛,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甜甜的香气钻进鼻尖,你下意识深吸了口,这一幕被凌肖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他长指拈起你青丝,优哉游哉地略过鼻头轻嗅,目光灼灼:“某个家伙明明不会穿男装,还信誓旦旦地说用不着我,结果,太阳都落山了还没穿好,你说我想干嘛?当然是出手相助了,难道,你还想和那天一样?”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意有所指地咬了“那天”两个字,慢慢向你凑近,一抹玩味点缀唇角。落日的余晖流淌在你俩周身,他琥珀色瞳孔中沾染暮霞的稠艳,随他慢条斯理的吐字莹烁着,你心跳漏了几拍,不争气地羞红了脸。

        但是让你认错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凌肖面前,所以你还死鸭子嘴硬,佯装生气地送他一个白眼:“那你把话说清楚,我又不会不同意....啊”

        额头传来一阵疼痛,你捂着脑袋看向凌肖,撞上他含笑的眉眼和漾开的唇角:“得,别磨蹭了,再晚点,就甭去了。”

        嘟哝着爬起身,任由他帮你整理好衣服,这期间免不了又是一通揩油,你俩就这么吵吵闹闹地换装,随后出门。

        千灯俱燃,人群熙攘,摊位上琳琅满目的小吃令人目不暇接,你才迈出没两步,就缴械投降,非要拉着凌肖给你买。

        凌肖挑眉,略带嫌弃地瞥了眼盒中歪七扭八的五色团子,视线又掠过你满心期待的小脸,喉中溢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气,袖中甩出几枚铜钱,随手抓起两盒调头便走,三两步把你落在后面,你忙不迭追上去,大喊:“喂,等等我,你不要都吃了。”

        好不容易追上,刚开口,就被凌肖塞过来的团子堵了回去。团子软糯入口即化,淡淡花香裹着蜜糖的甘冽在舌尖蔓延,一时间齿颊留香,甜味四溢。你餍足地眯细了眼,趁他不备把剩下的全都抢了过来,一口一个,吃得欢腾,小脸瞬间塞得满满的,活脱脱一只几天没有觅食的仓鼠。

        “你这个女人,给我留点!!”凌肖气急败坏地扯住你后颈,从你手里夺下了最后一个团子,当着你面一口吞下,而后咂咂嘴。

        你气得想开口凶他,但嘴里塞得太多,一开口就会漏出来,不得已只能狠狠瞪着,企图用眼神杀死他。

        凌肖一点都没放在心上,甚至心情大好地戳戳你的小脸,慢慢悠悠地揶揄道:“现在吃饱了?那等会儿的美味大餐我一个人独享了,唉,想想就开心。”

        你忽地噎住,默不作声地瞪了他半晌,总算把卡在嗓子的点心勉强咽了下去,暗自腹诽,我今天不吃到你倾家荡产,我跟你姓。怀揣着这样的心事,你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在一处金碧辉煌的酒楼前停下脚步。

        还没进门,眼尖的的店小二就快步凑过来,满脸堆笑地打招呼:“哟,这不是肖大爷么,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还带了姑娘,稀罕景儿啊,你快请,上好的座位都替您预留着呢。”

        凌肖挑眉一乐,抬手扔给他一块银锭。店小二双眼放光,脸上笑得更谄媚了,点头哈腰地把你们往里面让。

        他回身,朝你伸出手,你脸红了红,犹豫了一下,刚想开口拒绝,就被他一把抓过皓腕搭在前臂内侧,十足十的纨绔子弟模样:“走,今天跟着我吃香喝辣,好好快活一番。”语毕,俯身在你额间一吻。

       你觉得脸更烫了些,娇嗔地给他一捶,他哈哈大笑着领你进了门。

       夜,更深了些,暗处中森寒的箭矢泛着冰冷的光,一场大戏缓缓拉开帷幕........

 

      

(九)

  弦月盈满清辉,渐渐攀上天空,夜色在婉转歌声中悄然降临。

        凌肖和你跟在店小二身后,来到一处整洁素雅的房间,坐下来欣赏看台上的表演。

        晚风徐徐拂过凌肖耳畔,他遗漏的发丝伴清风微微漾动,他随意撩起,貌似并不在意戏文里究竟说了什么,反倒是对一旁看得如痴如醉的你兴趣浓厚。

        他淡淡笑了,冲店小二挥挥手,对方应了声,撤身退了出去。

        须臾,桌子上被热气腾腾的菜肴摆得满满当当,令人垂涎的香气弥漫着整个房间,你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想要大吃特吃,奈何台上的戏本太抓你眼球,内心一时陷入了天人交战。

        余光瞥了眼对面的凌肖,见他正准备下筷子,你赶忙出声制止:“你,你先别吃了,看完再吃吧。嗯?”

        话音未落,嘴里就被塞进一只鸡腿。

        他噙着三分笑意坐到你身后,把你往怀里一带:“好,我家娘子都发话了,为夫岂敢不从,想吃什么,我可以继续喂你,娘-子!”

        最后两个字故意拖长了语调,混着他湿热的鼻息,缱绻地喷覆在你颈肩,像羽毛轻轻刷过你脖子,痒痒的,酥酥的。

        你也不含糊,顺势偎进身后暖意融融的怀抱,既然有人甘愿做人肉靠垫,你又何乐不为?于是乎,你颐指气使地命令他,偶尔伸出猫爪子,拍掉他不够安分的大手:“我要吃甜的,还要吃酸的。”

        “好,小祖宗。”他笑吟吟应着,拈起糖糕往你嘴边凑,倏忽间,一阵诡异的阴风掠过,他危险地眯细了眼睛,警惕地打量四周。少顷,视线停驻于某个阴暗角落,他眉头深深蹙起,眸色一寒。

        你还沉浸在表演中无法自拔,完全没觉察到凌肖的异样,目不转睛盯着舞台,身子往前凑张口去咬,不成想却扑了个空,差点从凳子上直直翻下去。

        幸而凌肖眼疾手快地抱住你,才不至摔个四脚朝天,但你狼狈的模样,尽数落进了他眼里,免不了又是一通揶揄:“哟,娘子,你可当心些,万一你要是怀了身孕,那我可就罪过了。”边说着边扳过你肩膀,紧紧箍在怀里,大掌护住你脑袋,抓起酒杯。堪堪当下迎面而至的暗器。

        电光火石间,器皿炸裂的声音从头疼落下,凌肖闷哼了一声,把你护得更紧了些。

        你愣愣仰首,凌肖素来戏谑闲懒的神情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心惊的杀意。他狠狠盯着暗处的黑影,琥珀色瞳眸中怒涛汹涌,削薄的双唇渐渐僵硬,抿成一条直线,滴滴答答的流水声自掌心传出。

        你抬眼望去,他手里的被子已经四分五裂,甚至有几片径直刺入肉里,鲜血混着酒水沿前臂滚落地面,一滴滴晕开成殷红的花苞。

        恐惧,愤怒,紧张,还有其他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愫纷涌而至,你眼睛刷地红了,赶紧撕开一块裙角,抓过他大掌,小心翼翼地挑出扎进血肉的碎片,抽噎着给他包扎。

        “疼么?”你小手发颤,望着他伤痕累累的掌心,一眨眼,泪水又掉了下来。

        凌肖敛去厉色,声音软下一寸又一寸,甚至夹杂着哄孩子的语调,轻声说着:“没事儿,不疼了。娘子别担心。”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温柔地揩去你眼角泪花儿,唇边一漾,俨然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你泪眼汪汪地瞪他,低头又瞧见血洇透的衣料,对他的没事表示怀疑,胸口的窒息感更强烈了:“我才不信,之前你擦破点皮都哀嚎好几天,这都能看见骨头了,你反而没事?”

        “哈哈,娘子,你也太小看我了,那些都是逗你玩的,你还真信了?放心,死不了人的,我说没事,就没事。”扣在你腰际的手兀自收拢些几分,他低头在你唇瓣轻啄一记,窗外银白月辉缓缓流淌进他浅色瞳仁,镀上一层缠绵的水波。小小的你倒映在他温柔的眼底,周身也似乎被这月色笼罩,焦躁慌乱的心绪一缕缕被抚平。

        你扯起他袖子,就要往门外走,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们快点回家吧。太危险了。”

        他摇了摇头,牵着你来到门口,将其虚掩,同你侧身避在一边,向外张望:“好戏才刚开始,错过就可惜了。”

        未及细想,听得楼下人群中忽地爆出悚人的惊叫,你循声看去,舞台上的戏子被破空而至的箭矢穿喉而过,满脸惊愕地惨死在众人面前。台下的观众瞬时乱做一团,争前恐后地做鸟兽状,四下逃窜,还有几个反应慢被推倒在地,无情的脚步践踏在他们身上,发出阵阵惨叫声。

        你吓得直往凌肖怀里躲,小手捂住耳朵,试图隔绝一切噪音,可那恐怖凄惨的嚎叫还是透过指缝一点不落地钻进耳朵,吓得你身子发抖。

        凌肖把你搂得更紧了些,下颌在你发顶轻轻摩挲,小声安抚,低柔的嗓音仿若一簇永夜中摇曳的花蕊,徐徐绽放:“有你相公我呢,不怕,我们等他们都走了,就回家。”

        你用力地回抱他,小脸埋进他胸口,默不作声地点头。

  

        同一时刻,某医馆内,白衣男子手中长剑“ 哐啷”掉落。屋内一片狼藉,几具黑衣人的尸体歪七扭八倒在地上,脖子上一道极细的血痕。

        他确认对方全部都断气后,噗通一声跌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白衣洇血。

        黑色的云雾将月亮层层裹住,一切,越陷越深

(十)

月色昏暗,明明应该是燥热的夏季,风中却裹挟着冷意,你不禁打了个寒颤。

       凌肖待众人散尽,才不紧不慢地拉着你往外走。街市上灯火通明,车喧马阗,丝毫不受影响。凌肖紧攥着你冷汗直冒的小手,在人群中穿梭,几经周折,行至一处隐蔽且静谧的角落,抬手扣了扣门,三下复又两下。

        吱呀,门里步出一位青衫男子,两人对视片刻,他颔首,让开道路。

        凌肖二话不说,揽过惊魂未定的你走了进去,貌似无意地询问,警觉地打量周遭环境:“你家主子他可无恙?”探究的目光在对方身上徘徊,现如今,他除了你,任何人都不可不防,也不得不防,尤其是在对方无故失约的情况下,难免横生枝节。

        “并无大碍,一点小伤而已,他让我给你带话,今夜先委屈二位,明天一早安排马车离开。”对方毕恭毕敬,声音淡淡的,表情也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小事。

        凌肖也回以微笑。依旧是闲懒惬意的样子,覆在你腰际的大掌不自主收拢几分,身体慢慢紧绷,他左手徐徐掩到身后,握住袖中藏匿的匕首,暗暗发力。

        “那没你事情了,还不走?”冷哼从鼻子里发出,他声沉如水地下了逐客令。

        “走,马上走,不耽误您二位休息。”对方也倍感无趣,装模作样寒暄几句后,灰溜溜地跑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于路口尽头。凌肖这才舒了口气,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你身上,有气无力地叮嘱道:“把门锁好,我们今晚暂时安全,明天出了城就没事了。”

        语毕,他疲乏地阖上眼皮,毫无血色的面容在月辉笼罩下格外苍白,手心的血汩汩而出,滴答滴答坠向地面。

        你依言行事,还找来几块大石头堵在门口,而后搀他进了屋。刚起身正准备离开,手腕就被死死钳住,“不准走,陪我。”

        是夜,凌肖抱着你睡得很香,像是连日来的倦意都在这一晚得到释放,他没有戏谑地调侃你娘子,而是时有时无地唤你妮子,那略带迷蒙的眸光凝视着你,似乎在透过你看另外一个人,又好似在回应他遥远的心事。你生平第一次感到了醋意,想知道他所了解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话都涌到嗓子却又咽了回去,仍是记挂他的伤,没再深究。

        翌日清晨,你俩便坐上安排好的马车,前往下个落脚之地。

        一路上,凌肖都没有说话,专心致志看着车窗外沿途景致,若有所思。

        约莫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了,凌肖纵身跃出车外,回头向你伸手:“下来,我们到了。”     

        你搭上他掌心,下车细细端详着这个不大的庭院。院落整洁舒适,物什不一而足,尽管有些地方看上去稍显陈旧,但却处处透着温馨,你一边看一边满意地点头。

        凌肖见你并无抵触,唇角上扬,当触到那一袭青衫时,微微皱眉。

        许是他迫人的气场太过强大,对方连话都不敢说,交过一封信和几瓶创伤药,便匆匆离开。

        

        打从那天起,你俩便在隐居于此,偶尔夜深人静之时,凌肖就不知所踪,直到天光大亮才懒洋洋地回来,一进屋倒头就睡。你有时也试探性问他,他都含糊其辞,问多了,他索性装作呼呼大睡,你又气又恼,可也拿他没有对策。

        这一晚,凌肖又不知所踪,原本打算早早睡下的你,怎么都无法入眠,一股无名火在胸口熊熊燃烧,你一气之下把门窗都锁得严严实实,回到床上把被子搅得一坨一坨的,以泄私愤。

        “娘子,开门。”门缝中漏进熟悉的嗓音,你心下一喜,起身跑去开门,走到一半才想起他先前的不告而别,顿时火气又蹭蹭蹭冒出三尺,你气鼓鼓地凶他:“谁是你娘子,这里没有你娘子。”

        凌肖噗嗤一乐,很配合地加快了敲门声,语气也是十足十地浪荡子:“这就不对了,难不成我还有别的娘子?我可不会走错,我家娘子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乘船,对吧,娘子,开门。”

        “不开!”你还在气头上,岂是几句好话就能哄骗过去的?

        “当真不开?”凌肖饶有兴致地和你确认,掂了掂手里的包裹。

        “不开!!”你头摇得像拨浪鼓。 

        “得,不开算了,我走了!” 门外嗖的一声,凌肖腾空而起,再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不按套路出牌的操作让你傻了眼,连鞋都没顾得上穿,你急忙忙冲过去拉开门,哪里还有凌肖的影子。晚风掠过树林缝隙,发出沙沙的海浪声,你看着空无一人的院落,所有委屈,埋怨,不安纷纷涌上心头,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沿着脸颊滚落地面。

        你胡乱抹了把,竭力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嘟着嘴安慰自己:“走就走吧,我还.....”

        铺天盖地的甜香扑面而来,你剩余的话语被凌肖用热吻缄封。

        他双臂不停收紧,你唇齿间所有的空气都变得稀薄,几近窒息。“凌肖,你,唔。”破碎的呢喃,猛烈的侵略,他一寸寸描绘着你轮廓,你僵硬的身体也渐渐软了下来,无力地瘫在他怀里,耳边是他一声声如擂的心跳。

        “敢把我关在门外,你胆子不小啊。啧啧。”

        他作势又要吻你,你吓得双手把他脸推到一边:“别,你听我。哇”还没说完,他已经扛起你进了屋,动作轻柔地把你放在床榻之上,再次俯身而来。宛若春日细雨的轻吻,一个个烙印在你脸颊,颈项,肩头,所过之处,留下一朵朵含苞待放的红梅,在雪地上盈盈烁烁。

        “我们生个娃吧,娘子。”他近乎温柔的喃喃着,琉璃般澄澈的双眸荡漾着缱绻浪花,一遍遍冲击你脆弱的防线,在他下一个吻到来之前,你已经无力挣脱,小手被他霸道地扣在头顶,十指交握。

        浩瀚璀璨的星河在他眸底熠熠生辉,当他说那句话的时候,你变成了他眼中唯一的绝色,双方的倒影在彼此眼中慢慢扩大,最后占据全部视野。

        “好。”

        滚烫的吻再次袭来,你阖上长睫,与他一同沉沦。

        燥热的夏夜,星河颤动,树叶摇落,满室馨香,榴花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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