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江南,江南,美如画。
人人尽道江南好。
江南去京千余里。
大运河,广又宽。
从前来往难又难。
一朝出了个蒸汽船。
蒸汽船,嗖嗖跑。
今儿个才与父母别。
后儿个已到江南了。」
自乾隆东巡归来后,京城的街头巷尾就流传出一首首唱蒸汽船的儿歌。
人人都为蒸汽船所震撼,人人都为蒸汽船所惊叹。
禄同大受鼓舞,准备再接再厉,继续研究尔晴之前画的那些东西,希望它们在他手上一个一个成为实物,造福百姓。
只是,光靠禄同自己,实在力不从心。
然而,这方面知识对于几千年来都以儒学为尊的士大夫们来说,还是偏了些,工部的人或许可以‘照葫芦画瓢’,将一些东西制作出来,但,能真正明白其原理、融会贯通,并将其运用到其他地方的还是太少。
蒸汽船的声名大噪令禄同看到了希望,趁着这股风,禄同开办了个纳贤馆,以招揽相关人才。
自此,便时常有人带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上门。
舒嫔今日献的礼——水晶琉璃磁石电灯便是永寿在纳贤馆门前截到的宝。
“纳贤馆乃喜塔腊尔晴的兄长所办,那个要卖东西的人一定就是她安排的,处心积虑要引我上当。”
“这不是明摆着的理儿?我是被骗的啊,皇上!”
纳兰淳雪是越说越气。
一口银牙几欲被她咬碎。
“舒嫔这话说的,我倒是听不明白了,这与人家忠勇公夫人有何干系?”
明摆着的陷阱,你却跳进来了。
你不蠢,谁蠢?
魏璎珞冷笑。
当初,舒嫔与高宁馨合谋害皇后,后又多次加害自己,这么多的账,魏璎珞可都一笔笔记着呢。
舒嫔在宫里的人缘并不算好,她危难之际,落井下石的人不止魏璎珞。
“就是,若是有这等好东西,我可舍不得拿出来给别人邀功,噢,现在东西坏了,就把罪责往人家身上推,要是东西好好的,这功劳你还会分人家吗?”
小嘉嫔浇了把油。
她跟纳兰淳雪的仇要追溯到小嘉嫔刚进宫时,初封便是嫔位的小嘉嫔可没少被舒嫔仗着资历挑过刺。
“你,你们!”
纳兰淳雪手指着俩人,却说不出话。
恨得快呕血。
“舒嫔你献宝不力,差点伤及朕,不思请罪就罢,还胡乱攀咬她人,错上加错……”
乾隆发话了,看他明显是在憋着火,就知道舒嫔这次把他气得不轻。
“着降……”
殿内众人表情不一,但,大多都是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好戏。
“不,皇上,你不能降我位,你前几天才说过会晋我为妃的,天子无戏言,岂可朝令夕改?”
怕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妃位被降,纳兰淳雪急得脱口而出。
语出惊人。
将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齐齐看向乾隆。
有幸灾乐祸,期待皇帝下更重罚的,有忧心乾隆,怕他真被气出个好歹的,也有以此为诫,暗自警醒自己今后再口不择言,也绝不可行如此蠢事的。
“皇上莫怪,舒嫔姐姐一定是刚刚被吓糊涂了,请皇上不要将她的一时口快放在心上。”
陆晚晚终于找到机会跪出来为纳兰淳雪说话,同时暗暗朝她摇头,让其不要再触怒皇上了。
纳兰淳雪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脸色一阵青白变幻,不敢再开口。
乾隆眼神冷峻,定定看了舒嫔好一会儿,才咬着牙冷冷道:“好,朕说话算话,你以后便是舒妃,一辈子都是!”
其实,妃位也不算低了,可终身不得再进,对心气儿那么高的纳兰淳雪来说,恐怕是悲非喜!
第二日,尔晴进宫接福灵安,被召去长春宫问及此事,还茶言茶语了一番。
“舒嫔娘娘也是一心为太后,昨日那样的情况想必也并非她想看到的,虽是出了差错,可,奴才看得出,这种新奇东西是大有作为之物,就此弃之不用,实在可惜。”
这么个大功劳,尔晴就算要让,也不会白白让给舒嫔,一举两得,才更好。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原本,这东西也是别人要上交给你阿诨的,改明儿让禄同拿去瞧一瞧,修修试试,没毛病了,再呈上来吧。”
尔晴笑而不语,低头扮乖。
她掺和太多反而让人怀疑。
乾隆没再就此事多说什么,又跟皇后聊了几句,便摆驾回了勤政殿。
“正好,天也渐晚,这两天傅恒又外出办差去了,尔晴,你就留下来陪我吃顿饭,夜里顺便歇在宫中,也省得明天早上还要跑一趟。”
皇后看向旁边的福灵安,笑着问:“安儿,你想不想跟小表弟一起睡呀?”
“那小表弟会不会磨牙说梦话?如果他磨牙说梦话,安儿就睡不着,睡不着白天学习就没精神了。”
福灵安肃着张小脸很认真地问道。
“永琮睡觉很乖的,放心,不会吵到你。”
皇后一愣,有些哭笑不得。
这孩子,说话也没个分寸。
尔晴拍拍福灵安肩膀,解释说:“安儿睡眠浅,从小就喜欢一个人睡,之前,在所儿里跟他睡一屋的那孩子睡觉时总磨牙,他就受不了,死活要换,谁想,又换到个爱说梦话的……”
好巧不巧,这俩孩子都是和亲王家的,前头那个磨牙的是永琨,后来换的那个说梦话的则是永瑍,为着这事儿,尔晴特意找到弘昼的两个福晋,吴扎库氏和崔佳氏,跟她们说了声,毕竟,磨牙、说梦话严格来算也是种病,该尽早介入治疗,结果人家反觉得是尔晴没事找事,福灵安矫情,还闹得有点不愉快。
那段时间,福灵安都没怎么睡好,有点留下阴影的样子,就更不喜欢再与人同睡。
所幸,后来,皇上就移住圆明园,尔晴便把福灵安接回家住了。
这话尔晴没再往下说。
“原是如此,我说怎么那些日子,安儿看上去总有些无精打采的。”
皇后思虑道:“若是这样,那……”
“皇姑姑,没事儿,就算永琮表弟睡觉磨牙说梦话,安儿也愿意跟他一起睡。”
福灵安却又打断了皇后的话,拍拍胸脯,似在表扬自己。
“哦,为什么呀?”
皇后好奇。
“因为安儿已经长大了,应该要照顾小弟弟,哄小弟弟睡觉。”
顿时,哄堂大笑。
五岁大点的小豆丁说这话难道不好笑?
“这小大人的模样,跟傅恒小时候太像了。”
皇后顺嘴说起件傅恒小时候的糗事,尔晴看到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都在忍笑,不禁心想,我的夫君,你英明神武的形象怕是要毁于一旦喽!
她也笑着听着,只是,笑容背后却藏了一丝丝无奈,因为,尔晴一点儿不想睡在宫里,刚刚她都已经准备顺坡下驴拒绝皇后娘娘了,哪知福灵安还留了这么一手。
吃饭的时候,魏璎珞也被喊来了。
私下里,没那么多规矩,比较随意,三人同坐一桌,两个孩子由保姆领去单独准备了桌吃食。
明玉在一旁沉默地领着珍珠、琥珀几人上着菜,上完菜,她就退出门去,留下翡翠、玛瑙、珊瑚在旁布菜。
这样的场景,早已不是第一次。
按例,除去太监,皇后宫中应有十名随侍宫女,一等三个,二等三个,三等四个,自从她嫁出去,魏璎珞也被封为妃嫔后,珍珠、琥珀就成了大宫女,玛瑙、珊瑚顺势补了上去,翡翠原本就是二等,如今还是二等。
不管因为什么,她和明玉,魏璎珞和明玉终究还是生分了许多,规矩摆在那里,就算私底下表现得如何亲热,明面上,明玉还是得尊称她俩一句忠勇公夫人或令嫔娘娘,一声一声,再深的情谊也叫浅了。
好比刚刚,她们坐着,明玉为她们摆膳,每每这个时候,双方都不自觉有些尴尬,所以明玉才会识趣地立刻退下去,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喊明玉坐下一起吃,尔晴不介意,魏璎珞跟皇后娘娘想来也不会介意,可,明玉坐下了,珍珠、琥珀呢?再把她俩也拉坐下?那翡翠呢?玛瑙、珊瑚呢?
阶级的壁垒是难以打破的,在这宫里头,尤是。
“怎么不吃啊?想什么呢?”
皇后夹了一筷子菜给尔晴。
“没有,是我觉得有点饱了,想歇歇再吃。”
尔晴连忙把碗递过去接菜。
魏璎珞看了她这边一眼,然后从尔晴碗里夹走那块烧鸭子,道:“娘娘,她吃不下,我还吃得下。”
呃。
尔晴无语死了。
不禁怀疑魏璎珞在故意膈应她。
“原来令嫔还没吃饱,那就多吃点。”
尔晴边笑边给魏璎珞夹了好多次菜到她碗里,俱都是她不怎么喜欢吃的。
“够了,够了。”
魏璎珞阻止。
“哪里够了,以令嫔的胃口,这些,小意思!”
尔晴继续往魏璎珞碗里堆菜。
皇后失笑:“闹,又闹,你们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像小孩子的只有魏璎珞,谁跟她似的,还抢皇后娘娘的宠啊?
尔晴与魏璎珞看向彼此,又嫌弃地同时转开。
一顿饭,边吃边聊,倒也花了些时间。
饭后,三人来到院子里消食,福灵安和永琮早就吃完在玩了,奶嬷嬷只分了些心稍加看顾,并不多加干涉。
“十一,十二,十三……”
俩人玩的是顶球,用膝盖、手肘、肩膀,身体各处都能顶,总之就是不要让气球落地就行,有个小太监在旁边帮忙数数。
当然,基本都是福灵安在玩,永琮只负责在旁边当气氛组,边拍手边兴奋地笑。
“安儿,小心一点,别碰到弟弟,还有,不能只你一个人玩,也要给弟弟玩会儿,知不知道。”
尔晴冲福灵安小声喊。
福灵安用膝盖重重把气球往天上一顶,在这空挡抬了下头:“弟弟还小,玩不了。”
就又立即把注意力放回去。
“尔晴,就让安儿玩去,没事,永琮光看着人玩就挺开心了。”
皇后一笑了之。
她话音刚落,福灵安一个不小心把球顶歪了,径直朝永琮那边飞去,正好砸到永琮头,永琮趔趄了下,但,很快又稳住身子,那球被他头顶弹了出去。
众人吓到,永琮却咯咯笑得不停:“好玩!好玩!”
皇后松口气,随后哑然而笑。
魏璎珞嘴唇弯起:“小孩子真爱赶热闹。”
便见永琮蹬着小短腿开始追着球跑。
“安儿,教教弟弟怎么拍球。”
尔晴叮嘱。
“哦,好。”
永琮到处乱跑,福灵安也无法再安心顶球,老老实实与其一块玩起拍球。
几人走到一座小亭子里坐下,明玉跟琥珀端来壶茶,并几盘水果。
尔晴不由偷眼去看明玉。
明玉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也朝尔晴看过来,挤出个略显不自然的笑。
“娘娘,可还有其他需要?”
皇后看到永琮跟福灵安玩得那么开心,自己也仿佛忘却了所有烦恼,闻言,只随意回道:“没了,你下去吧。”
“嗻。”
明玉收走承盘,福身拜退。
尔晴不再看,跟皇后、魏璎珞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过了会,尔晴对两人不好意思道:“我去方便一下。”
她并没有真的去净房。
“明玉,你现在忙吗?我有几句话与你说?”
边上的翡翠、玛瑙便很有眼力见儿的各自找理由走了。
“尔……晴,你找我什么事儿?”
明玉很不自在的样子。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聊天了吗?”
尔晴故意道。
明玉只是尴尬地笑笑。
她心里是有委屈的,不知道为什么,尔晴自山西回来以后,待她的态度就不似之前那般亲近,可尔晴跟魏璎珞却一如既往你来我往的,看上去是在互怼互呛,比对她不冷不热的样子,却要好多了。
这种被冷落、孤立的感觉在魏璎珞成为娘娘后,就更明显了,时常尔晴、魏璎珞俩个跟皇后坐在一起说话,她站在一旁,想说话却又插不进去,久而久之,也就越来越说不上话。
皇后本来就是主子,怎么伺候皇后都是她分内之事,可,当曾经与明玉同为宫女的尔晴、魏璎珞一个一个也成了主子后,明玉就隐隐意识到了自己与她们之间的差距,身份所带来的差距,地位所带来的差距。
渐渐的,她就不再爱站在皇后娘娘身后,听着她们三个在那有说有笑,而自己只能端茶送水,偶尔插一句嘴、附和两声。
尔晴自是能看出明玉大概的心思,她没直接点破,反而说起另一件看似不搭噶的事:“你比我还小一岁,要是等到年龄再出宫,还得要四年,你不怕海兰察等不急啊?”
“可是,宫女历来二十五岁方能出宫,再急也没用啊?”
明玉没说的是,像你这般幸运的宫女能有几个?
她迅速瞟了尔晴一眼,又垂下眸子。
尔晴却直截了当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当初若没使点手段,如何能早早嫁人出了宫?”
“你说什么?”
明玉没听明白。
哦no,尔晴懊了下恼。
她一时嘴快,竟将前世的事讲了出来,不过,算了,反正没什么差别。
尔晴接着刚才的话说:“那时,魏璎珞与傅恒暗生情愫,谁看不出来?可,偏偏,皇上也中意上魏璎珞,我便知道,傅恒想求娶魏璎珞是绝无可能的,既然如此,让我取而代之,岂不两全其美?”
或许,前世她的结局并不算好,可,也不一定就比她在宫里当宫女当到二十五岁再出宫嫁人差。
那个年纪又能嫁给什么好人家?
至于不嫁人,在这个年代,太难实现。
“你不同,明玉,你和海兰察本就两情相悦,大好姻缘,白白辜负时光不可惜么?”
尔晴劝道。
明玉不说话,神色纠结。
“海兰察如今已升为二等侍卫,又在金川立了军功……”
虽然这军功被海兰察用去给他额娘求诰命去了,但。
“向皇上、皇后再求个恩典,让个宫女早几年出宫能坏什么规矩?海兰察也有二十一了,我可听说他额娘一直没放弃给海兰察介绍别的贵女,都是海兰察一直在他额娘跟前顶着,说不定,哪天就顶不住了。”
尔晴有意唬她。
其实,也不能说唬。
拖得越久,海兰察额娘对明玉的不满就会越深,将来,明玉嫁进门,处境就会越不容易。
“明玉,你真的不想为自己和海兰察的未来好好打算打算么?”
“我……我……”
明玉十分动容,却又被某种无形的思想所束缚:“娘娘对我这么好,我若再走了,娘娘怎么办?”
“娘娘还差你个宫女伺候不成?”
尔晴声音幽幽。
“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吧。”
她言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