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那日,端午宴上明显是有人想设计自己,尔晴思虑再三,觉得自己一直藏着掖着,反而更容易让不轨之人趁机在暗地里借此搞鬼。
为此,她特地大张旗鼓地送了好些礼亲自登门感谢纯贵妃,逢人就说自己从小就怕那些个蟾蛙什么的,今次多亏纯贵妃无意中提醒了她,才不至让她于众前露糗,丢大脸。
结果,还没等尔晴查出那个幕后黑手跟其算账,人倒是等不及似的主动跳出来找上门来了。
“啊呀呀,真是不好意思,本嫔才知道原来忠勇公夫人不只是有恐水的毛病,还怕那东西,怪我献的菜不好,不过,忠勇公夫人素来宽以待人,不知者不罪,想来忠勇公夫人不会对我心存怨念吧?”
舒嫔坦荡得很,就差没挑破说她就是故意的了。
尔晴笑笑,只说:“当然,所谓吉人自有天相,我躲过这一难,想来定有后福,是不是?就算再遇到什么祸啊灾的、亦或是有小人作祟,也必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人家一句‘不知者不罪’一下子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尔晴也不好反应过度,便先只稍加含沙射影,过过嘴瘾,日后她定会有法子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可能吧,谁知道呢!”
见尔晴神色淡淡,一副波澜不惊的从容,令舒嫔丝毫感受不到一点快意,哼了声,郁郁地走了。
望着她逐渐走远的背影,尔晴凝眸沉思。
直接当面挑衅确实是舒嫔会干出来的事儿,可,这种明刀明枪却能直击要害而不沾己身的慧心巧思,显然就不是她能想出来的。
今年的粽子宴虽是皇后娘娘主持操办,可桌上的配酒配菜却是由各宫嫔位及以上的娘娘进贡的,男人们那边的宴席也是这个规矩。
除皇上所用‘御桌’由内务府准备外,其他宴桌多由大臣们进献,亲王、郡王、贝勒、贝子等王公贵族每人按品级需进不同桌数的酒席,依次递减,不够的再由光禄寺补齐。
而皇上之后则会赐下各种节令物品,如布料、茶、药、扇子等等,都是各地上贡来的好东西,算是礼尚往来了。
按理来说,每个人进献什么菜品都得事先列好清单,经过皇上同意才能定下,再折银交光禄寺负责采办、准备好,最后统一由重华宫、内外御膳房烹煮烧制。
而妃嫔、命妇们所食的宴席皇上大多时候都会交给皇后定夺,皇后娘娘得知尔晴此次差点被算计是她有所疏忽造成的,非常自责。
“娘娘,此事与您无关,您实在不必苛责自己。”
一入宫门深似海。
无事也生非。
尔晴走出了那数丈高的围墙,却永远走不出权与势的围墙。
她们这些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将来也会死在这里。
斗倒下去一个,又会有新的进来,周而复始,斗无止境。
这个道理,尔晴很早就明白了。
舒嫔这一手伤害性不大,就是恶心人了点。
若是,她一早将这个软肋宣之于众,别人也钻不了这空子。
至少,不会让人一句‘不知者不罪’就推托了去。
看来,自己之前所为着实踩到那些人的痛脚,破坏了她们多年苦心的经营,所以,即使过再久,这仇她们大概也忘不了,势必要向自己讨的。
当然,尔晴亦没有忘。
宫里头才平静几年,眼瞅着又进来好几位新人,老人们便坐不住,开始蠢蠢欲动了。
尔晴望向窗外,隐晦了语意:“今日习风淡云,瞧窗外真好个晴,然,天之虽未雨,也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娘娘,要切记。”
逢人只说三分话,做事常存戒慎心。
这宫里头的风,吹啊吹,总也吹不停。
权与势的斗争,彼此之间,互相牵扯,互相制约,欺来诈往,见招拆招又出招。
每个人都身在局中,无法脱身。
每个人都是棋子,亦是执棋人。
且看,谁能笑到最后?
日去月来,朝朝又暮暮,秋意渐浓。
太后寿诞就快到。
尔晴为送什么礼烦恼了好几天。
傅恒进房来,看到的就是张愁眉紧锁的脸。
“你要真拿不定主意,就去跟额娘、嫂嫂们取取经,左右不过是字画文玩、珍宝玉器,中规中矩便可,不容易出差错。”
“不是,给太后的礼我一早备好了。”
从前,每年太后生辰,尔晴也曾为皇后提过不少建议,对太后的喜好还是有所了解的。
“那你这个样子是为了……”傅恒凑上前左看看右看看,忽而问:“皇上的?”
今年闰七月,离皇上的万寿节还有一个多月呢!
“我看起来是很闲得慌么?”
尔晴嗤笑着摇头。
然后,解释道:“我不是为了我自己送什么礼而犯忧,而是为了舒嫔送什么礼而发愁。”
“舒嫔?你怎会……”
傅恒马上明白过来:“你要对舒嫔出手?”
“我原为她准备了份厚礼,可她没看上呢。”
太后寿诞历来是宫里的重头戏,皇上侍母以孝,对太后事事关心,妃嫔娘娘们若是在皇上面前吃不开,讨好到太后,入了太后的眼,也就能入了皇上的眼。
纳兰淳雪自入宫后并不算十分得宠,后来她搭上当时的慧贤皇贵妃,是在其襄助下,才得以进了嫔位,高宁馨逝后,舒嫔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小透明,在嫔位上一待就是五年多,早就待得不耐烦了。
尔晴前些日子收到消息,舒嫔正让其家人在秘密搜罗奇珍异宝欲献给太后,这打的什么算盘谁还看不出来?
听说太后闺名中有个兰字,因而钟爱兰花,皇上每年都会让人从各地上贡来很多,汪字、宋梅、小雪素、墨宝、金丝莲、虞美人……皆是不可多得的名品。
尔晴悄么么让人送了盆鱼魫兰到纳兰氏面前,当然是被动过手脚的,其花根处被浇了硫磺水,这样一来,它起初开出的朵儿看上去会更鲜艳,可不消几天,就会快速枯萎败落。
这鱼魫兰乃老种,在宋朝就被列为了贡花,故而又名赵花,到今时已属稀世珍品,几乎绝传,倘若这样一盆花被舒嫔作为寿礼献上却过不久就凋零了,这不祥之兆,一定会惹得笃信佛理的太后不快,舒嫔还有好果子吃?
可,令尔晴失望的是,不知是纳兰淳雪没看上这份礼,还是她没眼力见儿,认不出那是鱼魫兰,总之,人没上尔晴的套。
“所以,我在想还能用什么来引舒嫔上钩。”
前个月纳兰淳雪哄得皇上开心,亲口说要晋她位份,虽还未正式册封,但也已经算是板上钉钉的妃子,纳兰淳雪得意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尔晴正看她不爽,怎会甘心任其就这么一直得意下去?
傅恒听罢,想了想,朝尔晴勾勾手指,尔晴把脸贴过去,便听得傅恒跟她耳语:“若是我助夫人一臂之力,夫人要怎样报答为夫?”
“去你的!爱帮不帮!”
尔晴往后一退,嗔目而视。
“别生气嘛!我说说而已。”
傅恒把尔晴拉回来:“好了,跟你说正经的。”
“你有什么好办法?”
“很久前,你说的那个靠磁石就能发光的灯有进展了,只不过,好像是灯泡还是哪个地方不行,亮一段时间就会炸。”
好在外面还有层玻璃罩着,一般伤不到人,目前,他手底下的人正在研究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但,就是无法把握那灯什么时候炸,也许要过很久,也许没到太后寿诞就……”
傅恒说着又觉得不太可行,自我否定了提议。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很好解决。”
尔晴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几年前,舒嫔就是在太后寿宴上以西洋乐器助高贵妃抢尽风头,想必这种新奇玩意儿定能引她入局。
她脑子里已经有了思路。
“放心,我不仅能让灯泡不容易再炸,而且还能控制它就在太后寿宴上炸开。”
“如何做到?”
傅恒问。
“科学。”
尔晴答。
眯眸笑得不怀好意。
不过,还得有人配合才行。
今年并不是太后的整寿,尔晴她们这些命妇无需进宫庆贺,也就无法亲眼见证那个场面了。
虽然有点可惜。
但,能出口气也就不必在意这些有的没的。
我的夫君,我确实该好好报答你!
尔晴垫起脚,手环住傅恒脖子,依偎进他怀里。
……
幕布拉起。
锣鼓喧,好戏开场。
七月廿十,太后圣寿日。
从圆明园到畅春园,五步一灯楼,十步一戏台。
鼓瑟吹箫,千声琴音过玲玲。
狮舞龙游,十万霄灯照夜明。
彩棚花树香满路,宝马雕车穿如流。
这个戏台上,仙童仙女披罗衣、曳华裙,头戴金翠、脚踏云履,穿着各色华丽的服侍,在东华木公和西池金母率领下,呈献长生祝寿之曲。
那个彩棚下,杂耍伎人弄剑跳丸,顶竿走索,转碗蹬花伞,变出各种寿花寿桃寿包,引得一阵阵喝彩。
望不尽,玩不尽。
人人恨不得多长一双眼睛。
寿萱春永。
太后坐于上首,皇上侍奉在侧。
皇后与一众娘娘、皇子、皇女分坐地台两边。
爆竹一声声,烟花一簇簇,玉液佳肴,举杯欢饮。
酒过三巡,妃嫔们开始献礼。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流掩在每个人眼底。
有太监高声唱礼。
皇后献白玉镂雕十二生肖一套。
娴贵妃献金胎嵌花镶宝石银里犀象一对。
纯贵妃献铜镀金珐琅彩怀表一只。
愉妃献木石松鹤延年盆景一盆。
婉嫔献木雕罗汉一十八座。
令嫔献青花梵文挂钟一十六件,并,编钟乐《颂寿曲》演奏艺人两人。
“太后,皇上,嫔妾早半个月就让这艺班的人练习这首曲了,此曲旋律曼扬婉转,是否令她们为我们现下这般喜庆之景伴奏?”
魏璎珞出声打断了太监唱礼声。
皇上望向太后,询问她的意见。
太后喜,笑道:“这主意不错,便依你。”
侍从将套钟搬到近处,两伶人各自站位,一人手持小锤在青瓷钟前,一人稍前一步,面向众人。
唱道:
今年月有闰,菊花开较迟。
明年无赢缩,花开当及时。
有花与无花,摘蕊泛酒卮。
况是好时节,风日生光辉。
但愿身老健,长与花继期。
一杯先领取,请歌诗雅祝遐龄。
从今把定春风笑,且作人间长寿仙。
坐在魏璎珞对面的舒嫔不屑地瞄向她,心中嗤笑魏璎珞费劲吧啦搞这出,等她的礼一献,谁还会在意谁唱的什么歌!
她嘴角笑意更浓,随即把脸侧向地台那边。
唱礼太监继续开口唱礼。
舒嫔献水晶琉璃磁石电灯一盏。
听着前面的名字普普通通,只是灯就灯,何为电?
众人皆好奇地望向纳兰淳雪。
乾隆开口问道:“舒嫔今年送的礼有点子新鲜啊?是何物?”
“皇上一观便知。”
纳兰淳雪按捺住激动,咽下去一大口口水:“但嫔妾有个小小的要求,请皇上令宫人将厅内灯盏都先灭掉。”
“这……”
乾隆有些犹豫。
皇后接过他的话说:“若是在一片漆黑之中,发生什么危险,怎生是好?”
舒嫔不悦,碍于人是皇后,才退而求其次道:“那就留下最外圈几盏灯,留些光也可。”
乾隆点点头,一些宫人便去灭灯,舒嫔宫中负责看管礼物的人将东西呈上来。
只见那太监缓缓将盒子打开,瞬时一片光芒在殿内射开,将昏暗的房间映得亮堂堂,与之相比,刚刚留着的那几盏纱灯散发出的光是如此微弱,微弱到几乎看不见了。
大殿内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或赞或愕。
“好亮啊!”
“真亮!”
“我从没见过这么亮的灯!”
乾隆早已忍不住站起来走下地台凑近一观。
“这是何物?”
他向舒嫔招手,并又问了一遍。
表情里是浓浓的好奇和兴奋。
“回皇上,这是我阿玛……”
在一众或嫉或羡的眼光中,纳兰淳雪抬着下巴挺着胸,扭着胯一摇一摆地往乾隆身边走去。
却突然。
砰!
周围忽儿黑了下来。
然后是一声短而蹙的:“啊”!
是乾隆的声音。
“怎么回事?”
“皇帝,你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
黑暗中,一片嘈杂,有互相撞到头的在哎呦叫惨,又不知谁踢着椅子倒到地上发出哐当巨响,太监宫女们着急忙慌地喊‘快掌灯快掌灯’,接着是一阵焦乱的脚步声。
纳兰淳雪站在原地,捏着帕子的手不住颤栗着,眼睛瞪得圆圆的,呼吸急促,心脏咚咚直跳,
终于,她再撑不下去,跪倒在地。
脸上、眼里都是恐惧。
过了好一会儿,宫人们才将殿内的灯一一重新点亮。
众人围上来。
“我儿没事吧?”
“皇上,你受伤了么?”
是太后、皇后、后妃们关切的话。
乾隆缓过神:“朕无事。”
他只是被吓了一跳。
“舒嫔,你干得好事!”
太后怒斥。
乾隆也脸色阴沉。
“皇上恕罪!太后恕罪!”
舒嫔趴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这真的不关嫔妾的事儿啊,那灯之前都还好好的!”
随即,她像意识到什么,赶紧为自己解释:“一定是有人弄坏了我的贺礼,蓄谋嫁祸我!”
“对,就是这样。”
她越说越确定,即是喊冤,也是分析。
“我知道了,是喜塔腊尔晴,她记恨我上次……”
一急就差点说漏嘴,舒嫔赶紧收口,转而道:“那个要卖东西的人肯定她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