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傅恒，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刑大夫，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夫人请说。”

　　刚给尔晴把完早脉，起身准备收起脉枕的刑芳又坐了回去。

　　尔晴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然后慢慢开口道：“我们人会被动物传染上某些疾病，如鼠疫、恐水症，有些病人得过以后就不会再被传染，对这种病免疫了，如，痘疮，但，一旦……”

　　痘疮即天花，是种烈性传染病，尤其易传染给小孩子，因而民间便流传着一句谚语，叫生了孩子只一半，出了天花才算全。

　　一旦感染天花，致死率非常之高，即使侥幸活下来的人也很有可能会破相，长成一张麻子脸，虽说不该以貌取人，可，颜值的重要性，从古至今、从中及外，都是无从否认的事实，不然，就不会有看杀卫玠、貌比潘安、钟馗撞柱之类的故事流传下来了。

　　不过，相比起各种疑难杂患所带来的死亡威胁和眼瞎耳聋的后遗症，容貌真的只能说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小问题了。

　　在医学发达的现代社会，依旧有许许多多人类无法攻克的疾病绝症，中医文化的确博大精深，只是受限于时代认知和局限，对于一些疾病早期没有或没有明显症状的‘隐症’‘潜症’，中医很难做到早发现早治疗，造成误诊、漏诊，从而错过最佳医治时间，使小症拖成大症、乃至绝症，这让尔晴如何能不忧心？

　　在得知傅恒要推行惠民药局的时候，尔晴就在想，能不能用她那点非常有限的医学知识，去推动中医往更加系统科学的方向发展，即便只是很小的一步，应该也会有很大帮助吧？

　　可是，她又怕自己的半吊子都不及的水平，不仅没起作用，反倒拖了后腿，傅恒的做法让她明白过来博采众长的道理，中华大地，人才辈出，她不行，就交给行的人去做，不就可以了！

　　尔晴没那么伟大，也没那么无私，她之所以费心费力做这些，当然最主要是为了她的孩子、亲人们，要知道，一种新的特效药或疫苗的问世，都必须经过无数次的实验验证，包括动物、人体实验，确认有效且无害之后才能广泛推广，应用于大众身上。

　　而在此之前的研制过程，极有可能会走上一些弯路、错路，要知道现代医学的发展可都是靠人命堆出来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尔晴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关心在乎的人去当那个‘小白鼠’。

　　就好比牛痘。

　　尽管尔晴清楚地知道，牛痘大概率是在当今的技术条件下提取最为简单的一种疫苗了，但，谁也不能保证，在时间、地点、实验人员、实验对象、使用的方法手段都不尽相同的情况下，所得到的结果仍旧一定就是好的。

　　反正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类，若有报应，她只希望，老天爷，这一次，就别再牵连到无辜之人了！

　　尔晴已经尽量藏起隐忧，可她的烦恼太多，很轻易就被看出来了。

　　“免疫？这个说词倒挺精准形象，夫人是在为未来的孩儿而担忧吗？”

　　刑芳并不感到意外，孕妇多思是一种相当普遍的现象，行医十数载的她处理起来已经非常有经验了，于是，她轻轻一笑，安慰道：“民妇我自夸一句，多年来，民妇为小儿种的痘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虽不敢说万无一失，却也绝对不会超过十例，以大人和夫人的家世条件，一定能提供最好的人痘痘苗，民妇也会更加有把握。”

　　“所以，夫人无需如此忧虑，关心则乱，现在夫人最应该做的，就是保持性情和悦，平心静息，所谓欲生好子，必先养气，盖气血调和则胎安，为了自己，为了胎儿，夫人都要保重好身体才是。”

　　“这个道理，我自然是懂得。”

　　尔晴心不在焉地回着，脑子里却仍是这些天她翻阅医书查到的资料，还有，作为吴雨时，她所了解过的一些医学知识。

　　种人痘，尔晴小时候也种过，其具体起源已不可考，经过数百年的发展，种人痘的技术相对来说已经非常成熟，这也使得天花的致死率大大降低，几乎只有百分之一二了。

　　当世的种痘之法总结起来有四种，痘浆法、痘衣法、旱苗法、水苗法，都是利用一系列方式减弱痘疮的毒性，再种到人身上，使其发病，这样得病的症状就比较轻微而不会致人死亡，可以靠自身免疫力熬过去，以后也不会再得，四法中现如今人们大多用的是水苗法，亦是公认最安全最稳当之法。

　　何为水苗法？

　　《御纂医统大全》中《幼科种痘心法要旨》一卷中言道，选用上好痘痂二十至三十余粒，碾末加水调匀，用新棉些须摊极薄片，裹所调痘屑在内，捏成枣样，以红线拴定塞入鼻孔，约六个时辰左右取出，通常至七日发热见痘，即为种痘成功。[1]

　　又，何为上好痘痂？

　　从得痘疮但症状比较轻微的人身上取已经结落的痘疤疮痂，称为‘时苗’，然后经过多次种痘后再取，称之为‘熟苗’，这样的‘熟苗’所带毒性已经极弱，致死率也降到了最低。

　　但，就像刑氏所说，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就是因为人天花的毒性实在太强，即使已经过数次种取减弱了，仍有一定几率致死或复发，而每个人的健康状况不同，只能由种痘师根据经验判断要使用几茬的苗，假如接种之人身体太过强壮而痘苗的毒性又太弱，则就会导致种痘失败，这种失败还可以补救，再次补种便可，反之，则是严重的后遗症，或，直接死去，没有人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牛天花就不同了，天花感染牛后再传到人身上就完全没有了致死威胁，症状十分轻微，只会出少许痘疹，个别人也有可能发热，但，很快都会痊愈，因其与人天花病毒乃是近亲，拥有相同的抗原性，得过牛天花痊愈后所获得的免疫力同样对人天花有效，正是牛痘疫苗的发现及应用，才让天花彻底灭绝，所以，推广种牛痘是势在必行的，也是迫在眉睫的。

　　只是，尔晴不可能将这些随随便便地跟刑大夫说，只有拐着弯编些可以让其理解且接受的说辞。

　　她回以一笑，接着刚刚的话说道：“刑大夫你的医术，我也自然是相信的。”

　　“不过，我想问的是，如果动物可以将病传染给人，那……”尔晴停顿下来，做出犹疑状：“有没有一种可能，动物中，有些也会对某种病症免疫，而这同样可以作用到人身上，就像是种人痘一样？”

　　“这虽是个很新奇的想法，听起来却未必不可行的样子？”

　　刑氏对尔晴的话来了兴趣，表情认真起来：“不知夫人是如何产生这种想法，是受到了什么启发吗？民妇观夫人言谈，应也是读过医书，明白很多医理的，如果夫人不介意，可以告诉民妇，民妇很乐意与夫人探讨一下其中奥妙。”

　　“不是什么多不能说的秘密，只是个小小的见闻引发的一直以来隐藏在我心底的疑问罢了，如今也是想让大夫解答我的疑惑。”

　　尔晴见刑氏如此上趟，倒省去了她很多口水，便开门见山地说：“我从小爱喝牛乳，所以家中专门养了数十头牛及挤奶工，那时我虽种痘成功，但也着实大病了一场，受了不少罪。”

　　她装作在回忆的样子：“于是在见到那些养牛的下人身上也长满痘时把我吓得不轻，可他们却完全不像我生病时那样，几乎没有任何不适之感，而且很快就好了。”

　　同时又在语气里适时透露出几丝不解：“奇怪就怪在，我从未听说过他们这些人有得过天花，我还好奇地问过，得知他们的祖辈亦是以养牛为生，家族中也未有人得过天花。”

　　连说带演，表现得比真的还真。

　　尔晴这番说辞其实就是将那个发现牛痘疫苗的医生经历稍加修改，以借此提示刑氏也去研究研究牛痘的好处，而，之所以会选择刑氏，也是尔晴和其相处以及探听过其过往的事迹以后，知道刑氏是一个医痴，是真正有医德的人，不像其他一些固执、迷信乃至敝帚自珍的医士们，极有可能会不把尔晴所说的当一回事，甚至在心里嘲笑讽刺她的异想天开、不知所谓。

　　刑氏果真如尔晴所料，平常那么沉着内敛的一个人，一下子变得异常激动又兴奋：“夫人说的可都是真的？”

　　“真是真，但我也不知我是否辨认错误，将寻常的痘疹与痘疮弄混了也说不定，刑大夫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为好。”

　　尔晴故意这样说。

　　“无妨，无妨，我可以去寻访更多的人来验证……”

　　然而，刑氏仿佛没有听到尔晴的这句话，边收拾药箱边兴致勃勃地猜想着可能的状况，滔滔不绝讲了一长串病症医学名词，然后就往门口走，刚走没两步，她意识到什么，回头，略带赧然地对尔晴福了个身，说：“夫人见谅，民妇失态了。”

　　这就是尔晴想要看到的，她笑着摇摇头，温声道：“无妨，无妨，我很期待刑大夫能尽快找出原委，也好解答我的好奇心。”

　　看着刑氏的背影，尔晴脸上的笑意淡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已经过去两个月，她的肚子一点点大起来，想到再过五个月，自己就要生了，尔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

　　期待有，紧张有，担心有，害怕亦有。

　　这个时候可不像后世那样有剖腹产、无痛针之类的东西，如果补得太过，孩子太大，顺产不仅会非常痛苦还很有可能会难产。

　　前世，在多位医官和有经验的嬷嬷照顾下，尔晴也没有营养补得过胜，可是，因为她一直沉浸在仇恨和愤懑的情绪里，孕期过得真的尤为辛苦，后来更是差点就难产而亡，连带着康儿生下来也非常瘦小，体弱多病。

　　这一次，她一定要给她的孩子一个健健康康的身体，也让自己到时生得轻松点。

　　只是，怀着孕在，再怎么轻松也不可能轻松到哪里去，心中烦躁之情难与人言，她只能自己尽量调节。

　　十月的太原，没有北京那么冷，但也下过两场雪了，最近天气还不错，尔晴有时会出去走走散散心，但她更多的还是待在屋子里，给肚子里的孩子读些书做胎教。

　　此外，每日，她也会练上一会儿的太极和五禽戏，其中难度较大、不适合孕妇做的动作都被刑大夫改良过了，尔晴打完以后，确实会感到浑身舒畅，晚上睡觉都睡得香很多。

　　她不再挑食，蛋、肉、奶，各种蔬菜、水果，只要是对孕妇、胎儿有好处的，她都会吃，不过她也没机会挑食，府里有专门为她做孕妇餐的人，变着花样做，兼顾营养和美味，以致于她的体重着实重了许多。

　　孕妇真的太容易饿了，却又不能吃太多，只得少吃多餐，尔晴早点吃了一小碗虾仁紫菜馄饨，一杯牛乳，一个鸡蛋，这才过去一个时辰多点，她就又感到肚子咕咕叫起来。

　　没办法，尔晴只好吩咐说：“杏雨，我饿了，你去厨房让人做碗藕粉圆子过来，里面加些葡萄干、红枣片、花生碎，桂花蜜就不用加很多，我不喜欢吃太甜。”

　　“嗻，奴才这就去。”

　　杏雨领命走了，过后，端着承盘进来的却是傅恒。

　　房间里本来说说笑笑的几个人都停下来，一齐看向那个几乎占据了整个门口的高大身影。

　　富察傅恒，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尔晴默默地看着傅恒张张合合正在说些什么的唇，并没有将心中的疑惑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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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御纂医统大全》参考《御纂医宗金鉴》，也就是傅恒之前看的那本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