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在傅恒跟福康安冷战的这些日子里，宫里头又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先是令妃失宠被禁足，后又是某次，几个公主、阿哥在福海西北岸的廓然大公嬉戏耍闹时，出了个大事故。
廓然大公在十九年的时候进行过一次大的改建、增建，仿照蓟州的行宫静寄山庄叠石造了许多石径、山石洞和石峰，峰上有亭，引水为瀑，石秀松蕤，林光泉韵，是十分适合小孩子玩乐之处。
本来，八、九、十二阿哥和四公主带着六公主、七公主和十三阿哥玩捉迷藏，玩得很开心，后来，也不知谁提出，三个大些的阿哥忽然比赛起爬假山来，比谁第一个爬到最高的丹梯亭。
说是最高，其实也就三丈高不到，坡度也并不算陡，平常阿哥们训练时所需越的障碍物都比这个看着要吓人，所以随行看顾的嬷嬷、乃至舒妃、庆妃都没有阻止。
几个公主、阿哥都添了彩头，连才三岁的十三阿哥都从身上摘下了个老银烧蓝缀玉珠香囊，奶声奶气又有些口齿不清地对永璇说：“九哥，你要帮把我的香囊给赢回来，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个。”
他对‘帮’和‘把’的意思好像分不太清，说了‘帮’后觉得不太对劲，又改成了‘把’字，‘香囊’的‘囊’也被他说成了‘篮’，惹得一众人好笑不已。
三个公主和个小阿哥各自为自己支持的人喝彩呐喊，旁边的宫女、太监也被要求加入进来助威，舒妃、庆妃坐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笑看着，场面热闹非凡。
没有人会料到，假山上有块石头松动了，被十二阿哥一扒就脱落下去，当时正爬在十二阿哥脚下的九阿哥吓得一下子松开了手，而十二阿哥也因为这一变故没抓稳，两人双双从假山上掉了下来。
恰好这时，几个娘娘从启秀亭那边说说笑笑地走来，最前面的婉嫔看见这一幕，当即冲上去，却可惜，只救下了十二阿哥一人。
“呃啊！”
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大石砸到了九阿哥身上。
太医诊断过后，说，九阿哥的腿被重物压到，小腿骨断了，即便养好伤，也会自此成为一个跛足之人。
嘉贵妃闹得呀，在场的宫女太监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处罚，几个孩子的生母，养母没一个落得好，继后身为一宫之主管辖不力，更是被乾隆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一顿。
三个阿哥一起比赛，出了意外，八阿哥毫发无损，十二阿哥虽被救了，却连累九阿哥受重伤，好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妃嫔都在议论说是舒妃觊觎那个宝座所以下的手，三人成虎，舒妃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她没敢去找嘉贵妃，而是到继后那去哭诉了番，以表自己的清白：“皇后娘娘明鉴，臣妾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十二阿哥和九阿哥下手啊！”
“本宫知道。”
继后平静无波的脸上莫名让人生出一股骇意。
上面的人看戏不嫌事大，下面的人却缄口结舌，噤若寒蝉。
稍微有点眼力见的人，都看得出来，这里面有猫腻，水深得很，没那么耳聪目明的，只要长了脑子也都知道这件事不可说，不可说。
在此之前，阿哥公主们也不是没玩过这种游戏，何况，工匠们在造假山时对每块山石都进行了加固，否则人们从假山旁经过，岂不得天天担心会被落石砸中？
若是砸中什么宫女太监也就罢，偏偏这次砸中个阿哥，事情可不就大条了。
福康安得到消息立即就进宫里看望永璇。
“滚，都给我滚，你们都来看我笑话是不是，滚，我不需要你们同情。”
连心智成熟的大人都不一定能承受得了自己从今以后都要走路一瘸一拐，活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中，十多岁的孩子遭逢此劫，怎能不崩溃？
乾隆劝慰了儿子一番，可永璇此刻根本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只顾发脾气、自怨自艾，乾隆失去耐心，便去先处理别的事情去了。
“永璇，你别这样，额娘一定会找到医术更高明的大夫为你治好腿的！”
嘉贵妃哭得肝肠寸断。
“十几位御医会诊，都说我的腿没得治了，还有什么希望？”永璇已经没有理智，对着自己额娘也不管不顾了：“你根本就是在骗我！走，你走，我不要你的安慰。”
福康安站在外面等，没有直接进去，过了会儿，嘉贵妃从里面走出来，眼睛还红红的。
“福康安参见贵妃娘娘。”
他低着头，并不去看嘉贵妃。
嘉贵妃忙整理了下形容，拭去眼泪，带了些期待，道：“福小少爷来了，你素来跟永璇交好，望你能帮忙劝劝他。”
“我会尽力的。”
福康安郑重地点点头，不再耽搁，走入内间。
永璇已听到声音，知道是福康安，却翻了个身，把脸对着墙，丝毫没有理福康安的意思，福康安便只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静静地坐着，并不说话。
看到这个样子的永璇，福康安想起两年前额娘忌日那晚，他八伯父跟他说的另一件事。
福康安也很奇怪为什么皇上会突然将阿芊妹妹指婚给永璇。
他八伯父说，皇上这是将永璇彻底排除在皇位的继承人之外了。
“自古以来，外戚势大都是皇家最忌讳的事之一，如果悼敏皇子还活着，那么，再过个几年，你阿玛就要学你二伯祖那样急流勇退了。”
“可永璇不同，他还不值得富察氏为他做如此断腕之事，这是皇上有意在警示嘉贵妃一族，也许，亦是在警示我们富察氏。”
蝮蛇螫手﹐壮士解其腕。
何者？
为大局也。
的确，嘉贵妃那段时间风头正劲，委实是招摇了些，赐婚的旨意下来后，他们家肯定也领悟到了皇上的用意，所以之后就低调了很多。
当时，福康安想着永璇的性子，也觉得他不适合做皇帝，永璇若一直只当个闲散王爷，日后，他也就不用因为某些原因而跟永璇疏远了。
可，当福康安得知，从今以后，永璇真真正正绝无可能再有望那个位置时，不由沉痛地想，这代价未免也太大！
唉～
这声叹被他死死掩在喉咙里，并未发出来。
两人都不说话，沉默在空气里徘徊。
还是永璇先沉不住气：“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福康安反道：“你若真是这么认为的，可以直接出声赶我走。”
永璇不说话。
见状，福康安知道他的法子奏效了。
“我只是想来问你一句，你真的觉得此次之事只是意外？”
“还用问，肯定是舒妃和老八！”
永璇一下子爆发出惊人的恨意，从床上坐起来，怒目切齿。
福康安摇头：“我不这么认为。”
“那是谁？”
“报仇当然要自己动手才痛快，我只能确定，舒妃和永璋只是个靶子。”
“你的意思是……”永璇眼珠子转来转去，不确定地问：“皇额娘？”
“皇后或许会害你，但不可能会害自己的儿子。”
若没有婉嫔，十二阿哥现在估计不比永璇伤得轻。
“所以，除了皇额娘和舒妃母，其他人都有嫌疑？”
“准确来说，是那日在场的其他妃嫔嫌疑要比别的人嫌疑更大些。”
这个计策虽好，却有诸多不确定性，设计之人难道就不担心被旁的什么人无意中破坏了‘他’的如意算盘？
“你说得很有道理。”
永璇此时已经完全被福康安用仇恨激励起斗志，这时再劝，才可能会有效果。
“呐，给你。”
他递给永璇一个布玩偶，正是之前被永璇缠了很久，福康安依然没有松口答应给他的孙悟空。
只见那个猴脸人身的人偶，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穿锁子黄金甲，脚踩藕丝步云履，手拿如意金箍棒，端得是和书里描写的威风凛凛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一模一样。
“上次给你的……”福康安犹豫地咬了咬唇：“你若不想看到，就扔了吧。”
永璇又一下子泄了气，自嘲说：“如今，铁拐李才正配我！”
他恨恨地捶起自己的腿：“我这样的废人还不如当时直接被压死了！”
“李玄一开始也不能接受。”福康安别有深意道：“至少，你的情况比他的要好。”
永璇是跛了，但御医们曾提出过一个方法，就是把腿骨打断重新接，这样虽不能完全治好，可只要不跑不跳，配上特制的鞋子，走路是看不出来的。
不过，这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恢复，治疗的过程也非常之痛苦，永璇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就算你真的不想活了，至少也应该拉着那个害你的人一起死才算有种。”
“呵，我这么个鬼样子，到哪天才能报的了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福康安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永璇并不傻，他已经猜到福康安的用意：“我知道，你就是想先稳住我。”
“那你难道不想报仇？”
“当然想！”
“这不就结了！”福康安从怀里掏出个东西：“这是阿芊妹妹托我给你的。”
是封信。
“阿芊在信里写了什么？估计也是些不痛不痒的安慰，我最不想要的就是她的同情和怜悯！”
永璇不接。
“我可没有私拆别人信件的习惯，你若想知道，自己看。”
自从上次之后，福康安就成了永璇和他堂妹之间的信使，也安排过两人见面，到底已成了未婚的夫妻，这也有利于两人培养感情，大人们自不会阻止。
信里并无永璇以为的那些话，阿芊只在信里问他，决没决定要不要接受断骨重接之法，如果要的话，就让她堂哥告诉她一声，那天她会一直陪着他，如果不，等他想见她的时候，也托福康安说一声，她就会来见他。
看完信后，永璇便变得很平静：“帮我跟阿芊带句话，就一个字，要！”
他将信紧紧攥在拳头里，目光中是毅然决然。
陪伴是最好的安慰，仇恨则是最大的动力。
顺嫔莫名打了个寒战，随意转头瞥见了个人。
“忠勇公大人，真巧，又遇见了。”
傅恒冷声回了句‘是啊，真巧’，把不耐烦藏在眼底。
顺嫔此次倒真是碰巧遇到傅恒的，既然老天都帮她，她怎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大人最近忙于家事……”最后两个字被顺嫔咬得稍重，更透着些许若有若无的得意：“怕是还不知道令妃姐姐出了事儿吧？”
“是吗？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这么件轰动的大事傅恒不知道就有鬼了，而且，他更知道此次事件与眼前这位脱不了干系。
现在，顺嫔又到自己面前说这一番话，怕不是还想借此机会也把他给设计进去吧？
“令妃姐姐可是因为大人才陷入如今的境地……”顺嫔皮笑肉不笑：“大人说这话未免太无情了些吧？”
忽而，她又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可能大人不清楚，以为令妃姐姐只是被禁足了而已。”
“姐姐殿中的太监宫女都被贬去了辛者库，如今无人伺候，一个小太监也能任意欺辱她，又断水断粮，我担心，姐姐她坚持不了多久。”
“虽然我入宫时日尚短，也跟令妃姐姐认识没多久，但却看得出，姐姐和这后宫里的人都不一样。”
顺嫔微蹙着眉，好似真的在关心令妃一样：“一个冷面的好人，要远胜于那些满脸笑意的阴险女人，令妃姐姐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我人微言轻，有意搭救却无能为力，可大人不同……”她生得本就美，现下，她放柔了嗓音轻声说着话，循循善诱，像极了个蛊惑人心的妖姬：“难道大人忍心眼睁睁看令妃姐姐受苦么？”
傅恒不做反应。
他看得清楚，皇上根本就不舍得真的对璎珞怎么样，位份未降，虽禁了足，却并没有像之前那个祥嫔一样，定下期限，可以说，若是哪天皇上气消了，解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顺嫔大概也清楚这背后的门道，所以才会做今天这一出戏，故意引他去救璎珞，来个现场捉脏，以坐实令妃私通外男的罪，一箭双雕。
可，便是，他真如她所以为的那样，仍深爱着璎珞，也不可能冒此大不韪，置福康安、置富察氏一族所有人都不顾！
傅恒现在有点儿看不懂这个顺嫔了，她是真傻还是假聪明，将宫里的娘娘都得罪了遍，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世界上最蠢的，不是自作聪明之人，而是自作聪明还以为别人都没她聪明的人。
“娘娘慎言，今日这话傅恒只当没听过，告辞。”
他快步向着洞天深处走去。
永璇出事后，福康安便以此为由搬回去跟他同住，说是永璇现在非常需要慰藉，但傅恒知道，福康安更多的是想躲他。
喜塔腊尔晴，你到底在信中写了什么？
让康儿对我的态度变得如此……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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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从不私拆别人信件→_→
历史上，永璇说是素有腿疾，但并不清楚是生来娘胎里带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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