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后半夜,罗喉计都陷了梦魇,翻来覆去,汗珠从脸颊滑落,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像是梦到痛苦的东西。
睡在外房的柏麟听到动静小跑进来,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轻拍着后背哄她。
罗喉计都还在睡梦中,一会儿伸手揪紧褥子,嘴唇也虚白得像脱水了一样。
柏麟正想叫醒她,不料一声呜咽的哭泣打乱了他的思绪。
“明致远!你回来!”
“………”
柏麟轻摇着罗喉计都的身子:“公主。”
“公主?”
叫也叫不醒了,罗喉计都的哭声渐渐变大,柏麟只能让侍女把明致远带来。
过了一会儿,侍女焦急地返回来。
“回大人,驸马他不在…”
“什么?”
柏麟的眉头揪得一皱,“这大半夜不在房里还去哪?”
这时,小桃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公主她怎么了?”
柏麟逼视着她:“驸马去哪了?你不是伺候他吗?”
小桃面色沉沉地说:“回大人…奴婢伺候驸马不知怎么就没知觉了,醒来就是这样…”
柏麟生气斥责她们:“干什么吃的?”
罗喉计都还没从梦魇里出来,柏麟只能先近身安抚着。
哭声渐渐落下,小桃端来安神汤给罗喉计都服下。
此时,明致远正在皇帝的内宫侯着,他感觉这次是要有大事发生了,不知举办家宴是否就为了眼下。
梁峥从内室出来,身边的衡虚双手奉着圣旨。
“皇上诏令,封明致远监察御史,择日着查明岭南官银一案。”
“臣遵旨。”
“朕让月儿随你前去,在这期间,朕会以她身子不适、你们出宫寻名医为由掩护,你可愿护她周全?”
明致远叩了头,“儿臣愿意,身为臣也该护公主周全。”
“好。”
梁峥突然咳嗽起来,衡虚担忧地上前:“皇上…”
“朕没事。”
明致远一直低着头,不敢多加留意,一般这种情况,皇上是为了隐瞒病因。
“臣告退。”
回到行宫后,明致远见小桃端着碗从公主房里出来。
“小桃,公主出什么事了?”
小桃委屈地看着他:“驸马,公主梦魇叫您,奴婢没见着驸马。”
“公主叫我?”明致远惊讶问道。
进了屋里,明致远听到内室的说话声,是公主和柏麟的。
罗喉计都已经醒来,靠在床头被柏麟喂着汤药。
“明致远?”
“额,公主,我在。”明致远上前接过药碗继续喂她。
“柏麟,你先回去吧。”罗喉计都挥手对他说。
柏麟有些不开心,这是要瞒着他什么…
“公主让臣去哪?臣无处可去。”
他的表情有些凄惨,罗喉计都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公主没睡好吗?”明致远为她捋了捋头发,笑着问:“我听说公主梦魇叫我的名字?是不是我在梦里做了不好的事惹公主生气?”
罗喉计都委屈着拉着她的手抱屈:“我梦见,有个男人拿刀杀我,还对我说对不起,我想让你救我,你走了…”
她说出梦境的内容时,柏麟瑟缩了一下,这一点被明致远捕捉了去。
“呵呵…”明致远拉着她的手攥紧,“那公主有没有看清他长什么样?我为公主报仇。”
她不高兴地摇头:“看不清了,依稀觉得他应该穿着白衣裳,就觉得眼前白花花一片…”
“呸!要是让我发现那个贱男人敢这么谋害本宫,本宫就弄死他!”
一股阴霾笼罩着罗喉计都,毫不掩饰的恨意像根毒刺埋进心口。
明致远若有所思地瞄一眼柏麟,笑着握紧拳头保证:“公主,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不管公主,除非公主放弃我了。”
罗喉计都笑了,点头答应下来。
“公主再睡会儿吧。”
罗喉计都打了个哈欠,身子一滑顺势躺了下去。
她拉着明致远请求“你可别走远了…”
“我听公主的。”
柏麟看着她们,一声不发地退了出去。
随后,明致远也出来了,柏麟在外面等着。
“柏麟,谁也不愿意接近不幸,你说我讲得对吗?”
“你管不着。”
柏麟留下这话就走了。
“管不着?”
明致远冷呛他一声:“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公主受伤害。”
去岭南的日程定在了明天,剩下的时间用来筹备所需。
罗喉计都醒来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竟然没人喊她起床,没一会儿柏麟从外面小跑过来,“公主,臣伺候您更衣吧。”
她想到昨晚醉酒的荒唐,背过身没眼看他了。
“不必了。”
柏麟上前靠了靠,“公主怕什么,臣昨晚没有趁人之危,还怕臣有别的心思吗?”
罗喉计都扯了下嘴角:“出去。”
“臣退了。”
柏麟顺着她的意退了出去,一炷香之后,罗喉计都已经收拾好,炯炯有神的姿态全无半点惺忪。
“公主…”
柏麟正想靠近,这时候,小桃从外面回来,喘着气说:“公主,二皇子请公主到他那里有要事相谈。”
罗喉计都怪异地挑了挑眉:“他有什么事和本宫说?直接求父皇不就行了。不去,你找个由头,推了,让本宫去找他?给他脸了。”
小桃摇摇头附在她边低语一通。
罗喉计都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既然这样,本宫就和他玩玩。”
“小桃,走。”
梁昭匀宫中,荣俪儿正陪着太后唠话,梁昭匀老老实实地在一边旁听。
梁峥撩起隔帘走了进来。
“母后,您怎么跑到这来了?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告?”
皇后和梁昭匀各自行了礼,太后持着团扇摇了两下,指着门外发话:“昭匀说皇儿的长公主知道是谁害死了灵仙,所以待会亲自问话,想必皇儿知道该怎么做。”
梁峥勾了下唇角:“母后。”
荣浈站了起来,“好了,你们也该“退下”了。”
外面的脚步声逼近,梁峥没说什么,和荣俪儿一起躲到暗处。
小桃陪着罗喉计都走了进来,梁昭匀笑着上去迎接:“皇妹辛苦了,快坐下歇歇。”
“不必了,你想说什么直接在这说,本宫还得陪驸马。”
梁昭匀尴尬笑笑:“诶…皇妹,近日皇兄讨得了好茶叶,先别急着走,坐下来我兄妹二人也没怎么好好说过话不是吗。”
罗喉计都定定地看着他,眉眼一弯笑了起来,“那好吧,皇兄承让了。”
“好,好,皇兄去给你倒茶。”
梁昭匀倒了两盏茶,一盏推到了她手边。
罗喉计都低头看看,“这茶是父皇赏的?”
“不是,宫外买的。”
“哦…”罗喉计都端着抿了一口,“啧…不错啊,皇兄倒是会享受。”
“哪里哪里…”梁昭匀笑道。
“皇妹不说,我也知道,灵仙是你买凶杀了。”
罗喉计都抬眼看他,“皇兄是不记事了吗?来朝特使亲口说:灵仙公主是被流寇祸害,尸骨未寒,怎么非要把我牵扯进去才甘心?”
梁昭匀敲着桌子笑道:“你有没有干过我还不知道吗?别藏着掖着了,反正父皇已经不追究,人也死了,你就当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不行吗?”
藏在暗处的梁峥看着他们互相推诿,荣俪儿看他的脸色不好也不敢多嘴。
罗喉计都遮着嘴唇开怀大笑,“皇兄,灵仙是你杀的,朝宴那日,灵仙和那个小王子私通,你当时说要杀了他们,所以你做了这事以后怕父皇不立你为太子,才想了这法子让我替你顶罪。”
梁昭匀气得面红耳赤站起来:“胡说!你诬陷我!”
“分明是你杀了他们!我这是在为灵仙报仇!”
罗喉计都见怪不怪了,目光不经意掠过一遍室内,心里有了猜疑。
“皇兄这么激动做什么,自己做了承认就是,我又没怪你诬陷。”
“皇兄,之前,我听到有宫女私下说,皇兄和灵仙在御花园苟且…”
正说着,罗喉计都突然凑近,“最惨的是,她们还把这些画下来了…”
嘭——!!!梁昭匀大骇,箍着罗喉计都的肩膀质问:“谁!谁画了!”
“本宫没抓到人…”
“对不住了皇兄…”
罗喉计都讪笑着站了起来,不再逗留下。
梁昭匀一下子瘫软了,荣浈和荣俪儿相继走了出来。
荣浈颤着声:“孙儿,你真的和灵仙…”
梁昭匀不敢撒谎,扭头找起来梁峥的身影。
“父皇呢?”
“早就走了。”
荣俪儿叹了叹气:“还好没留下来,母后,谁知道那丫头这么不顾皇族颜面…”
小桃陪着罗喉计都回到行宫,刚踏进门,罗喉计都习惯性地看向桌案后的墙面。
自上次在御书房,父皇把母后的画像扔在地上后,她把画拿回去了,整理干净挂在自己屋里,每每回来都能看见母后。
只是这一次,墙上空空如也。
罗喉计都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大步走过去,心沉到了谷底。
“我的画去哪了!”
小桃叫来看守的侍女盘问。
“回公主…早儿皇上来探望公主,把画取走了…”
罗喉计都紧闭着双唇,额头泛起冷汗。
“我去见父皇。”
柏麟过来要作陪,罗喉计都由着他跟在身边。
“公主,皇上在御书房呢。”
“知道了。”
罗喉计都走得快,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御书房门口。
扑通一下,她跪在地上求见,门口的守卫进去禀报。
“公主,皇上准了。”
罗喉计都进了御书房,看见梁峥在抚着画,神色温柔到了极致。
“父皇。”
梁峥回过身,见女儿跪在地上,清了清嗓子:“起来。”
他摆了摆手,房内的侍女太监退了下去,并关上了门。
“父皇?”罗喉计都想不到他要做什么。
梁峥坐回龙椅,笑着拍了下身旁的位置,“月儿,过来坐这。”
“??!!!”
罗喉计都伏低身子叩头:“儿臣不敢…”
“过来。”
这一次,罗喉计都是削尖了脑袋,坐在龙椅上时候感觉腿都是酸的。
梁峥拿着朱笔开始批阅奏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她,“怕了?”
“你小时候可是经常爬上父皇的座上玩玺印,怕什么。”
“……”
罗喉计都很想擦一擦汗水,“那都是儿臣小时候顽劣不懂事才干的蠢事…”
梁峥低着头认真看着折子,罗喉计都主动地靠过去帮着研墨。
“朕记得,你的母后喜欢作画,父皇做个废太子的时候暂住在你的外祖父家里,朝不保夕,那时她才十岁,每日都来找父皇讨教作画。”
罗喉计都静静听着,梁峥边批着折子边说:“她十七岁待嫁那年,父皇心里念着她,出宫去了以前和她玩耍的地方,没料到竟能重遇。”
父皇…罗喉计都感觉鼻子酸酸的。
原来没有忘记。
“月儿,父皇是不是不该让她进宫…”
梁峥顿住笔哽咽地问。
“她去了以后,父皇想了很多,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的。”
“如果她没有进宫,是不是可以好好活下去了。”
罗喉计都一下子怔住,她不知道为什么选择在今天说这些,今天是什么特别日子?
“儿臣,听闻她提过,从未后悔嫁给阿峥。”
“也好。”
“生同衾,死同穴,父皇以后到了地下也能和她交代了。”
梁峥抹掉黏在脸上的泪珠,转移话。
“那岭南的案子父皇已经打点好了,你明日和致远过去,他办案,你捡功劳。”
“啊??”
罗喉计都像受了晴天霹雳,这转折也太大了点。
“父皇…儿臣不能抢他的功劳。”
“朕说什么你就照做。”
“父皇,儿臣舍不得离开父皇,让儿臣留在宫里陪着父皇。”
“不愿意?”
“不敢。”
梁峥满意笑笑:“这还差不多。”
他从桌下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罗喉计都。
“你小时候最爱玩机关匣,朕差机关师给你做了一个,把它带去,无聊的时候玩一玩可以解闷。”
“啊…”
罗喉计都拿着机关匣晃了晃,“父皇,儿臣不是小孩子了。”
“让你拿你就拿,废什么话!”
“儿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