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宿命之夜·圆舞曲（二）

月见团子很甜。像小山丘一般被高高垒起的月见团子组成的蛋糕看上去非常梦幻。它们颜色各异，更是什么形状都有。除了常见的纯色团子和玉兔团子之外，还有汤屋糕点师们创新出来的许多其他奇怪的形状。比如蝾螈精形状的，鸭子怪形状的，还有的是以树精、萝卜精为原型设计的。

“这样不会太失礼了吗？很多都是客人的身形欸。”一个汤女拾起一个Q版牌神形状的团子没敢轻易下口。

“那又有什么关系嘛，过节，大家高兴就行了啊！”她的同伴倒是兴致不减，“要在里面写进什么内容呢？也不知道那个传闻是不是真的……”她一脸憧憬地抿嘴而笑。见同伴依旧迟疑，她又补充道：“啊呀，不要紧的啦，听说这些团子的形状有很多还是客人们提议设计的呢。你就放心吃吧——能拜托再递给我一个鸭怪状的团子吗——谢谢。”

少年站在大厅的角落里，看着大家笑得开心——真好——虽然他平时不苟言笑，但是今天看到汤屋里家人一样的大家如此开心，他也不自觉地轻轻微笑了起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找到女孩的身影——她大概还没有来。

他慢慢从房间的暗处走上前来，也来到那座巨型的月见团子山跟前。

“哇，那是……白先生……？”

“还真是——白先生今天也太——帅了吧……”

“天啊，白先生欸。”

“嘘，小点声议论，别让白先生听到了。”

“那又怎么了嘛，今天所有帅哥可都是用来议论的好吗？再说了，今天又没有别人，除了住店的客人大人之外就都是咱们汤屋内部的人，而且白先生本来就很帅嘛，我说的又没错。”

“对对，我也早就觉得了！要不是白先生平时看上去总是冷冰冰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我早就追他了！”

“就你？嘁，白先生能看上你？省省吧，你昨天不还说要搞定内谁嘛？”

“要你管，我想想不行啦……”

“想都不能想，再说，白先生已经有小千了嘛。”

“是小寻啦！”

“欸欸，有传闻说，白先生他已经知道小寻就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真的吗？！你从哪听说的？！”

“我听说啊……”

……

少年所到之处，议论声四起。因为舞会的缘故，他今天换下了平日里每天穿着的狩衣，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虽然样式简单却做工十分精致的雪白色长袍。在那件礼服长袍下，一身纯色的礼服更是点睛之笔，和千寻那件一样，这套衣服也是结合了日式传统和西方欧式的设计——别出心裁，与众不同。白龙本就生得好看——气质如水，目若星河——经由今天稍加打扮，便已是极为出众。他脚踩一双黑色的长靴，步履稳健地直走到舞厅的中央，许多汤女们都被迷得神魂颠倒，痴迷到不行。

“白先生就像是王子大人一样……要是能和他跳舞就好了……”

“行了吧你，快别做梦了。”

“就是就是，赶紧擦擦口水吧，太丢人了！”

……

少年旁若无人地走了过去，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个白玉一般温润软糯的月见团子上——比起其他形态各异的团子，它没什么特殊，但是它简单，没有杂色，不加掩饰，刚好是他心中最为欣赏的简单和纯粹——就像那个女孩子一样，刚开始的时候虽然其貌不扬，但是时间越久越让人觉得惊艳。因为想起了她，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唇边形成好看的弧度，眼神亦是温柔得像是能够滴出蜜来。

“白先生，可以在团子里放入心意和祝福，传达给别人哦——厨房的那些家伙们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传达到，”一名蝾螈精在路过少年身边的时候提醒他道。说着，他自己也拿起了一枚团子，将一枚金色的扣子用小法术放进了团子里，“要是能传达到就好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团子放回到月见团子蛋糕山上某个既不太显眼也不太隐蔽的地方，随后就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转身匆匆离开了。

少年看了看蝾螈精离去的背影，又望了望自己手里的月见团子。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创意——他也刚好找到了一样东西，用这种方式送给她应当是最好不过了……他将那样东西封存进了自己手中那枚白色的月见团子里，他抬起头来望了望高耸成山的月见团子山，并没有将那枚团子放回到上面——这颗团子，他想要亲手交到她的手上。

千寻和玲她们从甜点山另一侧的入口处走进了宴会厅，她们宿舍其他的汤女们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女孩子们成群结队地走在一起，说笑着左顾右盼，其实眼睛都纷纷在宴会厅里搜寻了起来，都想找到自己心上的某个特殊的人。

因为被同宿舍的姑娘们簇拥着，又有一整座月见团子山为隔，千寻并没有看到少年。而且除了想见白龙之外，舞厅中新奇好玩的布置陈设和各式各样的美食也让她眼花缭乱，怎么看都看不过来。

“小寻，玲，大家都说要去往点心里藏心愿，你们要不要也一起去？”小咲一边挽着另一个汤女的胳膊一边招呼道。

“好啊，一起去看看呗——谁知道会不会真有那么神呢——顺利的恋情什么的。”玲说到这儿还不忘冲千寻使了个眼色，“不过说起来，你确定还要一直戴着那个面纱吗？明明化了好看的妆，不叫人看见可太可惜了啊……”

“没关系的——因为是汤婆婆的吩咐，所以……”千寻冲玲笑了笑道。

也是，她还不知道汤婆婆早已经撤掉了她面纱上的魔法……不过由我来说不合适吧……嘛，不管了，桥到船头自然直嘛。玲这样想着便也没有再多地过问这件事了。

“走吧，咱们和大家一起到那边去看看。”

今天玲也打扮得与平时十分不同，她选择了一套石榴红的日式和服，平时松松束在脑后的长发今天也披散了下来。她化了个淡妆，本就面容姣好的玲今天更是惊艳，御姐范十足。

“第十二个了哦。”千寻半开着玩笑开口道。

“什么？”玲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十二个偷看玲的人啊——我都替你数着呢。”千寻继续打趣道。

“你个丫头在说什么呢——别忘了你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情——你可不许临阵脱逃，我看好你哦。”玲拍了拍千寻的肩膀。

千寻被玲说得红了脸，她们也已经走到了月见团子的区域了。一进宴会厅千寻就早闻到了糕点的独特香气——已经期待了很久的月见团子——汤屋的甜点师傅果真是功夫了得的。千寻将一个豆沙馅的团子放入口中，细腻香甜的口感让她心情愉悦。

汤女们开始往团子里包裹想要送给心上人的信物或是想要传递给某个特殊的人的魔法字条。千寻问玲道：“玲也有想要包裹进馅子里的话吗？”

“我倒是没有。不过小千你可以啊。刚好借由这个机会给白先生留言不是很好吗？”玲说道。

“可是我不会魔法……”千寻边说边拾起了一个纯色的团子——白色的——白龙的颜色。

“没关系的，这些团子都是被施了基本的魔咒的，你只要照做就行了……来，我来教你……”于是玲大致给她讲解了一番具体的做法，“学会了吗？”

“嗯，我明白了，谢谢玲。”千寻向玲道了谢，“玲，我去那边看看，一会再找你们。”

“好，玩开心点！”玲说罢也举步走开，往房间另一边的游戏区走去——对男人她可没兴趣，但是听说赢了游戏可是有丰厚的奖励呢。

千寻沉默着看着自己手中的团子——对于该往里面放入什么东西给他，她的心里渐渐有了答案。

要把这个团子放回到那座团子山上吗——比起那样，还是更想要亲手拿给他……

千寻一边欣赏着形状各异的月见团子，一边围着那座山一样高的甜点蛋糕缓缓踱步。这个团子像坊宝宝——看来甜点师傅也知道小少爷喜欢变成老鼠到处溜达呢；那边有两个并排的黑色团子看上去很像锅炉爷爷常年戴着的眼镜；啊，还有那些煤灰们——看来大家都成了甜点师傅们的模特，真有趣……

“啊对不起是我没注意看路……”千寻看得投入，她围着那个糕点走了一圈，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身前不远处正站着别人，“撞到您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是你！”

千寻慌忙抬起了眼睛，毫无防备地直对上了他的目光。他的脸上也写满了惊讶。眼前的女孩好美——这条裙子真的很适合她——她本就皮肤白皙，紫黑色更是衬得她迷人。

“你……”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又在意识到了什么之后同时住了口，相视而笑。

千寻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看着他的眼睛，她又想起了那天被他温柔地吻着的情形。然而白龙却没有移开视线，他直视着眼前的女孩，眼中渐渐浮起笑意。

“小寻，你现在有时间吗？”他靠近女孩的身旁，在她的耳边轻声道。

突如其来的接近让千寻的心跳一阵漏拍——他的气息和他身上的味道让周围的每一寸空气都变得甜蜜又朦胧了起来。

“啊……有的。”千寻应道。

“我有话跟你说。”说着，他拉起了女孩的手，穿过舞厅，往茶室的方向走去。

因为今天休息不招待客人，汤屋的茶室出奇地安静，但是这里却并不显得冷清。细心的汤屋员工们将这些空出来的屋子也布置得很有节日的氛围，以至于这里虽然空荡却着实是一点都不失温馨。少年拉着女孩的手走进茶室，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他高出她一头，低垂着眼眸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女孩背对着门站着，身子轻轻地靠在茶室的推拉门板上，少年握住她的双肩，两人靠得很近。千寻的心跳不由得加速，脸颊上也泛起了一片红晕。“我……我有个东西要给你。”她支支吾吾地开口，眼波含羞地直视着少年的眼睛。

“你先等等。”几乎耳语。说罢，他靠近了过来，轻轻地将女孩拥在怀里，有力的臂膀环着她。他缓缓地伸出手去，碰到了系在她脑后的那条属于魔法面纱的丝质带子。他轻轻地将它解开，带子松动了，女孩意识到了他的动作，于是有些紧张地开口道：“白先生……汤婆婆说……”

“不要紧的，”他极温柔地轻声道，“相信我。”

面纱缓缓滑落，他的目光一刻都未曾从她的脸上移开。茶室内虽然灯光昏暗，但是他看得真切……她真的好美，一双漂亮的眼睛正温柔投入地注视着自己——那是他朝思暮想的面孔，她的五官，她的头发，她的脸……他就那样看着眼前的女孩，舍不得将视线挪移开分毫。她为了今天的舞会精心打扮了自己，脸上的妆容精致动人，美得令人心惊。

他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肌肤相触的瞬间她伸出手去环住了他的腰。少年因为她主动的动作而感到刹那的意外。他缓缓地移开嘴唇，回望着她的眼睛。两人就这样对望着彼此的面孔，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时间就像是停滞了一般，周遭亦是没有一丝杂响打扰这刻的宁静。他再度俯下身去，在她的鼻尖落下一吻，看着她玫瑰一般潮红的面颊少年的眼里笑意渐深。呼吸交融，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他贴近了她，然而就在两人的嘴唇快要贴合在一起的时候，女孩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月见团子，有些调皮地伸出手去用它直接抵住了少年近在咫尺的唇瓣。

不行，一定要先把心意告诉他——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就……

少年意外地望着眼前因为紧张而呼吸急促的女孩和突然冒出来出现在两人中间的月见团子不禁失笑：“小寻，这个……是给我的吗？”

“嗯……”女孩羞红了脸，闪躲着少年灼热的目光。

“就是你刚刚说要给我的东西？”说着，他伸手抓住了女孩纤细的手腕，握着她的手将她手中的月见团子送入了自己的口中慢慢地咀嚼了起来。

“小寻也像大家一样在团子里放入了什么东西吗？”他微笑着望着她的脸问道。

“其实我……什么都没放。”女孩低下头笑了，片刻之后，她恢复了认真的神情，抬起头来望着少年的脸开口道，“但是这正是我想要传达给白先生的——什么都没有，已是全部。虽然我知道白先生心里爱着另一个人类女孩，虽然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给不了你但是……从见到你的那天开始，你就变成了我的全部。”她说得很快，声音也逐渐变得哽咽了起来，但是她依旧坚持着继续说下去：“白先生，对不起……虽然我知道这样对另一个女孩子来说并不公平，但是……我爱你。”

少年惊讶地望着眼前这个自己深爱着的女孩，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他感到震惊——他曾猜到她不相信自己有多爱她，但他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于无意当中伤她至深。她以为自己爱着别人，以为她不过是一个替代品——她不知道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自己爱的都是她，而因为拿走了她的记忆自己又没办法一下子让她明白她就是那个曾经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人类女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心脏生疼。千寻一股脑说完了这些话，忍不住流下了积压在心里许久的眼泪。她挣开了白龙的怀抱，转身想要跑开。然而就在她的手搭在推拉门的把手上想要将门推开之后夺门而出的时候，她惊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极为温暖的怀抱——他抱得很紧很紧，她在他的怀中动弹不得。

白龙从背后抱紧了女孩，在她的耳边安慰道：“等一等，我也有东西要给你。答应我，看完再决定要不要离开。好吗？”

千寻没有回答，但是也没有再想要从他的身边逃离——逃什么呢——她该怎么做才能不沉迷于他的怀抱……

见她不再挣扎，他握住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再次面对着自己，随后将一枚和她的那枚一模一样的朴实无华的白色月见团子递到她的眼前。“看来，我们作出了同一个选择呢。”他笑道。

“千寻，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说着，少年从自己的衣领下掏出了那颗前几日女孩送给自己的龙血珠子。

“这不是我……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女孩疑惑地看了看珠子，又十分意外地打量着少年的脸轻声问道。

“千寻。”他认真地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他低垂着睫毛直望着她的眼睛，像是要把这声呼唤刻入她的灵魂，“这颗珠子，你在哪里找到的。”

“啊……”女孩还未从方才的那声呼唤中回过神来，她恍惚了一下回答道，“是在我的房间里……在人类世界，我家……”

“这是我的血。”少年平静地道。

千寻吃了一惊，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就那样大张着眼睛难以置信地呆望着少年。

“你想知道它是怎么到你的房间里的吗？”少年柔声问道，“让我来告诉你吧。”

停顿了一下，他又继续说下去：“你将这颗珠子做成礼物送给我的时候，我发现这里面封存了一段记忆的缩影——是那天晚上的记忆——我……因为想拿给你看所以……我把它放进了这个团子。千寻，与其听我说，你想不想亲眼看看……那晚我们……”

女孩呆呆地点了点头，依然沉浸在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当中。她震惊于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更是震惊于他的血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自己的卧室里……以前——在来到这里之前——自己……认识他吗……她的心中满是疑惑，心脏也不由得加速，跳动得飞快。

白龙将那个团子递给女孩，她接过去的时候手有些颤抖。她犹豫了片刻，终于将那个团子拿到近前轻轻地咬了一口，细细地品味着它的味道。

少年俯身深深地看着她。他毫无征兆地伸出手去一把托起了女孩的头，将她手中的团子亦送到自己的唇边。他咬住了月见团子的一边，和女孩咬着另一边的嘴唇近在毫厘之间。女孩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她呆呆地看着他，甚至忘记了咀嚼的动作。他亦看着她，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他慢慢闭上了眼睛，贴近了上来。就在两人唇瓣相触的瞬间，他们眼前的环境一下子发生了变化……一道强光过后，千寻惊觉自己正站在家里熟悉的卧室中央。那是一个星河若素的夜晚，屋子里竟然有另一个自己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睡梦中，她好像在喃喃地呼唤着谁的名字，眼泪从她紧闭的双眼中缓缓流出，滴落在被月光染成银白色的素色被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