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溺篇·沉浮（60）

？？？“小怜儿…小怜儿……”

意识浮浮沉沉，不知何处传来的轻唤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响起。

恍惚令她忆起自己幼时那段从未有人知晓的过往时光……

她自出生起，便承载着双亲满心望女成凤的期许送入灵镜山交由族中教养。

而入了灵镜山之后，尚在襁褓的她被族中长老合计商量安排交由哑奴全权看顾。

哑奴是灵镜山中最低贱的家生作活奴，无契无名，生死随主，是不配拥有名姓的奴仆。

稍大些时，本该养在伯父或叔母膝下，与其他同辈共学的她，被软禁在偏僻的别苑之中，而那个养着她的哑奴被打杀了去。

之后，她便一直被软禁在别苑这方寸之地，不得习言认字，不得任何教导，不知何夕何年。

直到负责看守她的两个哑巴侍卫趁着元日休沐回家过节之时，有一个小家伙闯了进来。

猫妖“喵~”

小家伙通体雪白，双耳内白外棕，两边眼角部分的灰棕色戎毛向外延伸，一双如湛蓝天穹般的竖瞳讶然的看着坐在镜台前的小娃娃。

听到声响的小娃娃回过身来，涣散的瞳眸对上它湛蓝的竖瞳，一人一猫无声对视着。

紧接着，一声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软糯娃娃音的猫叫声从小娃娃口中吐出：

小娃娃“喵~”

小家伙被小娃娃软糯的叫声惊了一下，耳朵抖了抖，圆圆的脑袋歪了歪，瞳中浮现出一丝不属于一只猫应有的困惑。

小娃娃也是依样画葫芦的模仿着它的动作歪了歪自己的小脑瓜，便是歪头的角度与方位都与它别无二致。

小家伙这下彻底懵圈了，不禁用自己毛戎戎的瓜子捂住双瞳，似乎是有些没眼看。

片刻后，它偷偷放下一只小爪子，果然见小娃娃也做出了跟它一样的动作。

见状，小家伙环顾四周，确定没有旁人后，便走近小娃娃几步，口中吐露人言问道：

猫妖“小娃娃。”

猫妖“你为何要学我啊？”

小娃娃见它口吐人言，未觉怪异，眼中无惧无惑，亦无其他情绪，像是泥人一般。

猫妖“你莫不是听不懂我说话？”

见它又说话，小娃娃似是想起什么，慢吞吞的起身，一板一眼的学着小家伙走路的样子爬上木凳，继续看着镜台上摆放在她眼前的铜镜。

整个过程小娃娃未发一语，一点动静都没弄出来，这令已经修炼成精的小家伙越发困惑。

这个年纪的小娃娃应该会说话了才是，旁的娃娃见了它都对它都好奇的紧，总是又摸又抱的，怎么她就不理它呢？

猫妖“小娃娃，你不会说话？”

它又上前数步，一跃上了镜台，看着小娃娃那精致而苍白的小脸，等待着小娃娃开口。

可过去了小半晌，小娃娃仍未答话，甚至动作也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动作，分毫未动。

好似小家伙的行为对她来说并不存在一般。

猫妖（真奇怪。）

小家伙在心中暗自嘀咕着，却又朝小娃娃伸出脚掌，隐在掌上的小爪子被刻意收敛，轻柔的按在小娃娃稚嫩的小手上拍了拍。

猫妖“小娃娃，我走了喵~”

随后它下了镜台，顺着来时的路离开，临了又回首瞧了小娃娃，见她仍是看着铜镜，湛蓝眸子滑过一丝莫名情绪。

在小家伙离开后不久，厢房的门缓缓被推开，一丝天光随着跨门而入的倩影倾洒进昏暗的房间，照在小娃娃纤弱的背影。

叔母“小怜儿。”

听着这声轻唤，小娃娃这才扭过身子，静静地看着门前唤她的女子，眼中没有一丝情绪。

小娃娃“……”

立于门前的女子青丝如瀑，细眉微长，眼角泛着点点艳红，唇上口脂艳丽非常，一袭凤冠霞帔穿戴于身，瞳眸映出的情绪晦暗不明。

女子缓缓上前，见衣衫穿戴整齐，发丝却披散着的小娃娃乖乖坐在镜前等着她的模样，混乱而压抑的心情倏忽好上些许。

叔母“还是小怜儿最讨叔母欢喜，怜儿这般乖顺，一点都不像你伯父家那个难管教的东西。”

叔母“回身坐好罢，叔母替怜儿梳发，在这儿坐了多久？手脚酸不酸？”

小娃娃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话，却无法吐出半个清晰的字眼，只能发出几声“咿咿呀呀”的模糊叫喊声。

见状，女子眸底含着的笑意更甚，面上仍慈眉善目的安慰着小娃娃。

叔母“怜儿乖，慢慢来不着急，你许久未讲话，想重新学起来不容易。”

自称叔母的女子这般说不过是为了让小娃娃安分些，如她所愿，小娃娃果然不再试图讲话，回过身来任由她摆弄梳发。

她满意的笑了，细致的为其梳发，一点一点将那散乱的青丝拨正聚拢，镌刻成精致的发髻。

而后，她如例行检查般一寸一寸抚摸着小娃娃的脸，颊边，唇角，鼻间，眉骨，还有，瞳眶中那双空洞而无神的眼。

她一遍又一遍的抚摸小娃娃的瞳眶，似是对其上瘾了般，直至小娃娃控制不住的眨眼落泪时，她方才如梦初醒收手。

叔母“好了怜儿，时候不早了，乖乖等着叔母，明日叔母再来看你。”

说罢，不等小娃娃作出任何表示，她便急促的奔出厢房款款离去，临了还不忘锁上房门。

瞧着女子远去的背影，小娃娃眨了眨眼，泪珠还挂在眼睫上，可空洞的瞳眸却翻涌着许多莫名情绪。

她回首望向放置于镜台上的铜镜，对镜缓缓抬手将女子将将为她梳好的发髻拆了，任其自然披散垂落。

随后又将自己费尽几个时辰心力穿戴好的繁复衣衫一层层褪去，一点一点折叠起来，放在榻上她触手可及的位置。

将这些事情做好之后，天色也已入暮，寒意吹过窗棂，抚上小娃娃单薄瘦弱的身子，激起一阵刺骨凉意。

她却不疾不徐的做着自己日复一日的事情，脱下鞋袜，步至窗前，瞧着夜暮下经不住凌冽寒意而早已苦萎的一株金丝藤。

每一瞧，便是半宿，她从春日瞧到夏日，又从夏日瞧到秋日，她见证了金丝藤从攀附枝叶出生至冬日枯萎消亡的全过程。

小娃娃瞧着，无神而纯澈的瞳眸渐渐聚焦，眼底慢慢浮上与那自称叔母的女子一般无二的、从来不曾掩饰的晦暗眼神。

而后，她离了窗前，张了张口，学着小家伙的动作爬上床榻，慢吞吞的启齿道：

小娃娃“叔…母，怜…儿很…乖。”

所以，再多教怜儿一些，多来见见怜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