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溺篇·沉浮（57）

在常人眼中，怎样才算是彻底毁掉一个姑娘？

是毁掉她的清白容貌令其疯狂？还是磨灭她心中所有期冀孤立无援？亦或是，让她众叛亲离，爱而不得？

这是君无涯如今正在思索的问题，可不论如何，他都不觉得毁掉一个姑娘是件值得喝彩的事。

他立在薛清和所在的华贵客房中，不近不远的看着金纱帷幔下尚能窥见几分完美无瑕面容的人儿，神色不明，眼中却掠过一抹歉色。

君无涯（我终究是小看你了。）

忽的，他面色微凝，似是察觉什么，君无涯仔细嗅了嗅，一股混杂着药膏清香的浅淡腐烂臭味充斥着他的鼻息间。

君无涯（这药膏有问题！）

君无涯眸光一凝，当即上前撩开金纱帷幔，却见本应昏迷不醒的薛清和睁着一双眼，直直的看着他。

薛清和“来了。”

感知到身前之人清浅的呼吸声，薛清和缓身坐靠在床头，只见她脸上一侧肌肤完美无瑕，另一侧却是血痕飞溅，形成极致的割裂感。

她一双眼中酝着点点浮光，可只要细看便能发现，其中并无焦距，可如今，这双没有焦距的眼睛，正盯着君无涯的方向。

君无涯“你……早知我会来？”

他不是不知道醒来的薛清和得知自己如今的模样会是何种疯狂或歇斯底里，却不想，现在的她会是这般的平静。

薛清和“你费尽心思令我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若是不来瞧瞧，又怎能就此放心？”

薛清和“我虽与你相处时日不长，可你的脾性，我多少还是摸清了些的。”

薛清和“说吧，你一直滋事折磨我，却又不杀我，是为何故？”

一向巧言善辩的君无涯被眼前心态平静至极的薛清和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并未及时答话，脑中思绪疯狂乱转，闷了片刻后，最终化为一句话：

君无涯“……救人罢了。”

君无涯说话一贯拐弯抹角，模棱两可，甚少如此简白明了的说出自己的目的，这种转变令薛清和有些许讶然。

不过这并不代表薛清和就会相信君无涯对她所说之言便句句都是属实，她灰败的瞳眸再度转向君无涯，平淡道：

薛清和“江沉时？她怎么了？前日见她之时她不是还活蹦乱跳的黏着魏无羡。”

薛清和“难不成三块阴铁碎片中仅余不足半数的怨气还支撑不住一具行尸走肉行动自如？”

君无涯“你……”

还不待他把话说完，薛清和稍显几分沙哑的嗓音又再度响起：

薛清和“温大善人，虽然在心计这方面我不如你，可我也没你想的那般蠢钝无知。”

说到这里，她颇为不驯地扬起秀眉，瞳眸虽灰暗无法视物，却仍能让人感知到那目光中原本应有的傲然，犹如骄阳光芒万丈。

薛清和“你莫不是真的以为本座不会发觉到‘我’已经‘死’了的事实吧？”

薛清和“也不对啊，温大善人那时不就在我身边嘛，鲛，绡，白，绫？”

这最后一番话，薛清和笑得高深莫测，也说得语意深长。

对此，君无涯兀自勾唇一笑，全然不置可否。

君无涯“看来今日，是我唐突佳人了。”

君无涯“不过我既已前来，总归得送些什么给佳人赔礼道歉才是。”

薛清和“对着这张脸还能唤出佳人二字，你的品味真是……哼。”

薛清和自知如今自己的脸虽敷了那不知哪里来的劳什子药膏，但比敷药之前绝对好看不到哪儿去。

何况这敷在她脸上的破药膏里腐烂臭味浓烈到生生将重伤昏迷的她逼醒，要不是先前有个小孩给她取了些缓解的药来……

一念至此，薛清和骤然敛了心思，又忆起君无涯先前所语，心情愈渐烦躁。

薛清和“有话便直说吧，如此惺惺作态，让人看了就烦。”

君无涯“女为悦己者容，况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便不想恢复容貌？”

薛清和“第一，容貌乃是本座自己毁的，第二，我双亲均以故去三百年，我又何需在意容貌。”

薛清和“不过是一张脸而已，百年之后终究是蜀中枯骨，况且世事无常，本座能不能活到那时还犹未可知。”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君无涯心里一阵腹诽，自从那次在血池苏醒之后，这小姑娘行为举止间便总是一副颓废又自弃的模样。

虽然面上还是那副德行，但他看的出来，薛清和身心都在日渐衰弱，真是奇怪，明明拥有了游仙境数百年灵气，怎会如此？

便是她这灵体之身以灵气重凝肉身，也用不了多少，况且灵气可与修仙之人的灵力不同，这可是天地之气，每一息都是极致的纯粹。

想到这里，君无涯探寻的目光便落在薛清和空寂的双眼之中，他伸手试探的在薛清和面前晃了晃。

见她没有反应，这才肯定了方才心中所想，薛清和，是真的看不见了。

君无涯（如此一来，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君无涯“我说小姑娘啊，你莫不是天生反骨不成？怎么变成如今这副样子还这么倔。”

君无涯“你难道不知道有句老话，叫爱哭的孩子才会有糖吃吗？”

此话方出，如一把匕首般准确无误的插在薛清和心上，刺得她又疼又气，当即驳斥道：

薛清和“我为何要在一个根本不会心疼我的人面前服软示弱？”

话语里满是掩饰不住的讽意，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何自己会如此轻而易举的被君无涯挑起不必要的情绪。

薛清和“对，你说的没错，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前提是有人会因那个孩子的哭泣而心疼。”

薛清和“不然哪怕那个孩子哭得再如何声嘶力竭，旁人也不过只是看她嚎哭的丑态罢了。”

薛清和“这种事情，本座早在三百年前就清楚了，又何需你来一遍遍提醒！”

听到这些，君无涯一脸莫名地看着她渐渐泛出丝丝血气的瞳眸，这才恍然大悟，好似明白过来什么。

君无涯“你在恨？”

这话将还想要说话的薛清和噎住了，可是她感觉火苗仍在胸腔燃烧，双手捶握身侧，指节泛白，四指指尖死死扎进手心，显然是气极了。

薛清和“我乏了，你走吧。”

君无涯“哦？这么气，莫不是被我说中了？”

君无涯与薛清和这两个人清楚的知道双方的软肋，永远都能轻而易举的挑起对方的怒火。

薛清和“再不滚，我不介意送你的江沉时换一具身体试试。”

方才还笑的开怀的君无涯一听到薛清和说的这话，脸色顿时也开始变得不好起来。

他阴郁的看着薛清和，攥紧了手中白扇，心中十分想就此除掉她，可他终是按捺住了自己。

君无涯“既如此，那么…祝你好运。”

君无涯“至于赔礼，下次见面之时我再给你吧。”

君无涯“不过前提是——你能全须全尾的活过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