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溺篇·沉浮（52）

彼时，薛清和已经穿过重重怨气，来到了一处周遭怨气极少，却红艳的宛如血盆大口般，显得巨大无比的无底崖前。

这原本是一个穿透整座山壳的山脏洞，而洞的下方就是薛氏一族历代居住的地方，总共有十八层，每一层的空间都足以容纳千人以上。

只是自从薛氏灭族之后，由于这里残留的尸首太多，导致怨气难消，加上尸首又极难清理，便理所应当的被彻底废弃了。

想到这里，薛清和不禁紧咬住唇，咬得唇瓣溢出鲜血，死死憋着心底涌上的辛酸和恐慌。

她忆起自己先前答应蓝忘机同行的那日晚间，她所看到荷包里的那份满是父亲字迹的手札。

父亲［西陵历，嘉元三十七年，元月十五，上元节，乃是薛氏历代继任族长选择象征之日。］

父亲［薛氏第二十三代族长薛清和，选定鲛绡白绫为族长象征，此物封有镇族之物屠戮玄武半数灵识。］

父亲［傅玉不知是玄武选了她，还是她择了玄武，好友抱山曾劝言与我，屠戮玄武终会覆灭西陵王族及我薛氏一族。］

父亲［傅玉不以为意，比起玄武覆灭薛氏，我更怕它会伤害我的棠儿，至于西陵王族早已容不得我，否则又怎会授我空有名号的国师之位。］

父亲［以防万一，薛家傅玉，于此列下所知西陵王族与薛氏一族历代所犯种种罪孽，万望日后，有缘得到玄武的那人，能护我爱女一命。］

余下所列出来的一条条罪状，薛清和看着触目惊心，自那时起，她就明白了，君无涯先前所说的那句“做好准备”是什么意思。

而这，便是先前薛清和对蓝忘机态度突变的根本原因之一，鬼终究是鬼，再怎么伪装维持为人时的习性，也还是在阴沟里翻滚的厉鬼。

薛清和（爹娘，四叔小春花…原谅我，棠儿还不能去见你们，至少…现在不行。）

她在心里如此歉疚的默声道，随后敛下心底的情绪，缓缓步至不远处向下延伸的梯阶面前。

那一台台的青石板梯阶连接着无底崖中的第一层至最底端的第十八层，薛氏未灭前，最底层便是关押诸多凶恶妖兽之地。

这次薛清和来访的主要目的就是这个地方。

薛清和（既然他们能对我下妖印，并且加速妖印的蔓延，那就说明画妖鬼一定在乱葬岗。）

薛清和（而乱葬岗唯一能藏匿且压制画妖鬼的地方只有这里了。）

薛清和（希望这次不会无功而返。）

如此想着，薛清和十分谨慎的踏上级阶，一步一阶，向下而去，一股令她十分不适的浓重腥臭味也随着她愈渐深入的动作扑面而来。

？？？“不…不能下……”

一道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似乎快要咬到舌头了般的古怪声音出现在薛清和耳畔。

随后，在薛清和反应未及之时，一双满是符文符纸的手臂拉住薛清和，力气极大的将她拉回出口。

？？？“下面…十八层，都是妖兽，下去会…会死的。”

听着这话，薛清和回过神来，这才开始打量身旁这个拉着自己的人。

这不瞧不要紧，一瞧便发现竟是旧识。

薛清和“温…宁？”

薛清和“你是…温宁？”

眼前之人，是一双眼中有着黑色瞳仁的温宁，皮肤还是一片死白，全身贴满符纸，脖子上还隐约可见被遮挡的咒文。

薛清和眸光流转，扫视着温宁上上下下，似乎是在确认什么，随后便如安下心般语调平静的询问着他。

薛清和“你怎么变成现在这副傀儡模样了？你不是该在伏魔洞昏睡吗？你又是怎么过来的？”

温宁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想对薛清和笑笑，然而他脸上的肌肉如同僵死般，根本牵不起来。

温宁（傀儡化）“我…我也不，不知道。”

温宁（傀儡化）“我只是，听见好多人在说话，但一直听不清楚，然后，我…我就看到薛…薛前辈下去了。”

薛清和“你唤我什么？薛前辈？”

薛清和一怔，旋即恍然大悟，语含一股难以置信的自嘲笑意，她的脸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温宁竟然认出了她？

薛清和“想不到你竟然认得出本座？五大世家后辈之中，你倒是第一个认出我的人。”

薛清和“既如此，你想好怎么死了吗？”

无论如何，薛清和都从未想过，最先发现自己身份的那人会是那个说话都吞吞吐吐的温宁。

温宁（傀儡化）“薛前辈，温宁，温宁本来早就死了，怎么个死法，也不重要了。”

温宁（傀儡化）“而…而且，温宁能够苟延残喘至今，也是多亏了薛…薛前辈……”

话音未落，薛清和抬手便阻了他的话头，颇为头疼的按了按眉间，这种场面话三百年前她便听够了，谁知有朝一日竟还会再听到这种话。

薛清和“好了，别说了，我骗你的，本座好不容易将你救回来，又岂会动手杀你。”

薛清和“顺便说下，不要再唤我薛前辈，本座还不想暴露身份。”

温宁（傀儡化）“温宁知道的，不过，前辈真的就像我们先祖说的那样，是个嘴硬心软的好人。”

听着温宁如此真诚的话语，薛清和掩下眼中的不明情绪，声若蚊蝇般轻语着：

薛清和“也许是吧。”

薛清和（嘴硬心软的好人？等你见识到我的真面目，也许便不会这么想了。）

其实薛清和放过温宁的原因很简单，不过是因为她深知温宁脾性如何，不然，温宁又岂会如此不顾后果的明目张胆揭发她。

不过显而易见，心性单纯如稚子的温宁明显十分信任薛清和，根本没有想过这些弯弯绕绕。

温宁（傀儡化）“啊…对了。”

温宁似是想起什么，忙拿出一件白色物什递予薛清和。

温宁（傀儡化）“这个，这条白绫，温宁记得是前辈的，今日，温宁物归原主。”

薛清和接过那条熟悉至极的白绫，忽然间明白了，先前君无涯究竟是如何欺骗她的了。

一直保护她的玄武，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她早该猜到的，鲛绡白绫既封着玄武半数灵识，又怎会成为她的法器！

薛清和“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在你的手里？”

原本她暂时不想再与君无涯起冲突的，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温宁（傀儡化）“我…我也不知，不过，不过因为有它，我才能暂时清醒过来。”

薛清和“你这话的意思，难道你还会继续昏睡下去？”

温宁（傀儡化）“我只是，只是有种预感。”

她旋即明了，淡淡的应了一声，又言：

薛清和“早些回去吧，你姐姐和薛怜他们大概在疯了一样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