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溺篇·沉浮（50）

君无涯“慢着。”

君无涯的突然出声止住了薛清和将要远去的步履，她回身斜睨一眼温客行，一言不发。

只见君无涯笑意盈盈的看着她，款款向着她所在之处而来，眸中意味不明。

君无涯“小姑娘，走这么急做什么。”

闻言，薛清和倏忽横生他想，抬手摘下兜帽，明晃晃的将那张脸展露在君无涯面前。

薛清和“你还有事？”

正欲回话的君无涯瞧见薛清和脸上那几乎要占据整张脸的妖印，眼底惊愕而茫然，似是想不到妖印竟会蔓延得如此之快。

少顷，他才找回了自己的理性，迅速掩去失态的情绪，漫不经心的继续说道：

君无涯“既然你都已经来了乱葬岗，怎么说我都该替你除了这妖印不是？”

君无涯“不然就你这样走出去，等天亮之后又不知会吓倒多少无辜百姓。”

薛清和“你会如此好心？”

薛清和面无表情，语调含着极为浅薄的轻嘲反问，显得十分冷淡，阴晴不定。

君无涯“我怎么不会？你可不知，这乱葬岗的人，他们都叫我温大善人。”

薛清和“温大善人？哈。依本座看是温搭讪人还差不多。”

听着君无涯打太极一般的闲话，薛清和眼神骤冷，眸底冰寒一片，语气冷漠，眼神中已然浮现一丝不耐之色。

薛清和“不过温大善人既想积德行善，便先该去管管自家那朵招蜂引蝶的小白花才是。”

薛清和“别让她用着本座的身份出去祸害人，那才叫积德行善。”

瞧着君无涯一向温文尔雅惯了的如玉面庞扭曲成暴怒的狮子，薛清和心情好上些许，半点不带留恋的施施然离去。

又走了一小段路，薛清和已隐约能瞧见明镜殿内的温暖灯火，她倏然顿住，侧身望向与她相对的那个方向。

那个方向，正立着一道身影，身姿挺拔，白衫玉立，负身背立，若是单瞧背影，倒是像极了一个人。

可她知，这个背影，不是那个人。

那人似是知身后之人是何许人也，缓缓回身向薛清和所在方向看去，轻声唤道：

慕云澈“清和……”

待瞧见那张熟悉容颜上凹凸不平的印记纹路，慕云澈整个人如被卡住了般，大脑一片空白。

慕云澈“你的脸…怎么回事？”

沉寂半晌，他才艰涩的启唇询问，可心里，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早已猜到十之八九。

薛清和“没什么，不过是被你护的那两个人反摆了一道而已。”

薛清和“你来找我，有事？”

见她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慕云澈稍稍提起的心又安定了下来，随即又想起师尊离去前的交代，心头颇为犹豫。

沉吟良久后，慕云澈深深的叹息一声，到底是没有选择欺瞒薛清和。

慕云澈“师尊告诉我，今日是小春花姑娘的祭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慕云澈“我想同你一起去看看她。”

薛清和“……哈。”

岂料薛清和不答反问，笑吟吟的凝视他漆黑的眸子，说是问慕云澈，倒更像是问她自己。

薛清和“有的时候我真的很奇怪，既然已经选择背弃我，现在又为何要回头来找我？”

翦水墨瞳倒映着慕云澈清隽的容貌，他见薛清和瞳眸幽深混沌，目光却清明无比，恍惚间让慕云澈生出一种奇怪的割裂感。

薛清和“如果你只是想从我这里求得原谅以此来消除填补你心上的愧疚感……”

她顿了顿，语含讥讽。

薛清和“那我告诉你，慕云澈，根本没必要的，因为我不可能原谅你的，永远都不可能。”

听着这话，慕云澈不以为意，他深知薛清和的脾性，对于她如此无情的话语也未去与她解释。

慕云澈“我知你不会，更何况今日我等在这里，也不是来奢求你的原谅的。”

慕云澈“师尊同说我过，乱葬岗不仅葬了小春花姑娘一人，还有夫人国师与国师府的众人。”

薛清和“你…你说什么——？！”

提及此事，薛清和敏感又脆弱的神经仿佛如崩断的弦般，心口如被千斤重石般压的喘不过气来，整个人变得疯狂而歇斯底里。

薛清和“爹娘和四叔他们都在这里？！怎么可能？！慕云澈！你是在骗我对不对！这根本就不可能！”

她失控般抓上慕云澈的衣襟，眼神恨恨的盯着他，一直压在心底的脆弱伴随着她胸腔几近窒息的疼痛感一齐顺沿她双唇缝隙宣泄而出：

薛清和“他们明明都被斩首示众了！你知不知道我是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的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斩首的？！你知不知道？！”

薛清和“那群畜牲就连尸首都不肯放过！不仅斩了我爹娘四叔，还把他们的尸身钉在刑场上当场喂了狗——！！”

一抹晶莹突然从她眼眶中落下，滚烫而潮湿地滑过薛清和的脸颊，在凹凸不平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曲折的痕迹。

最是了解她的慕云澈十分清楚，族亲，是薛清和心底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提一次，便痛一次，是容不得旁人触碰与提及的逆鳞。

可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在他死后，薛清和还经历了这种普通人都难以承受的痛苦……

而他只知自己从混沌中清醒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身处烟花之地的貌丑小杂役薛清和。

慕云澈“对不起…先前瞒了你那么多，但是清和，你先冷静一下，我真的没有骗你……”

薛清和“先前那么多次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偏偏要在那个女人取代我之后才告诉我这件事？”

薛清和“你明知道我有多想见我爹娘，你明知道我有多想再看他们一眼，慕云澈，你明明知道……”

歇斯底里的指责渐渐趋于平静，可薛清和的呜咽声始终没有止住，浅浅的啜泣变成了抽泣。

她死死地咬住手腕，竭力制止自己的泣音，试图维持着自己仅有的体面，通红的瞳眶却止不住的涌出一串又一串的泪珠。

见她这般模样，慕云澈所有想说出的话全部哽在咽喉，陷入沉默，眼中愧意弥漫，欲要伸手安抚，却倏忽垂下。

慕云澈“……”

直至许久，在白皙如玉的皓腕变得鲜血淋漓、皮肉翻涌之时，那个本该被人捧在掌心千般娇养、万般疼宠的姑娘，终于止住了抽泣。

薛清和“告诉我，他们被葬在了哪里，我自己去找。”

她抬眸看向慕云澈，眼中唯一的一抹光彩也被消磨殆尽。

慕云澈“清和，如果没有我，即便你翻遍乱葬岗内外也是找不到他们的。”

薛清和“我还能信你吗……”

闻言，慕云澈心中纠痛着，不禁苦笑一声。

慕云澈“再信我最后一次吧，即便永远不原谅我也没关系。”

慕云澈“我也只是，想看着你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家而已。”

然后，从此往前走，再也不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