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溺篇·沉浮（49）

夷陵的夜色并不浓烈，淡淡的月光，形成一片透明烟云，装点璀璨繁星，亮得夺目。

蓝忘机端坐案前，望着窗外的无瑕夜景，倏忽忆起这些日子以来薛清和反复无常的态度。

薛清和“含光君，晨安。”

薛清和“含光君，我这人一向不太认识路，不知你可知接下来该走哪条路？”

那日过后，薛清和除却日常的问路与问安外，不曾再与他多说过半句话。好似只是把他当作一个陌生关系的引路人。

就连唤他的称谓都变成了最为疏离而又冷冰冰的“含光君”，这无异于是在提醒着蓝忘机，她反感那些从他口中而出的话语。

薛清和从来都不知道，她每一声的“含光君”都刺得蓝忘机宛如针扎刀剜一般心脏生疼。

薛清和“含光君，饭食已上，蓝氏家规，食不言，寝不语，你该做什么，想必不用我来提醒。”

薛清和“况且夷陵已至，余下之事，便无需再劳烦含光君了。”

薛清和“明日，含光君便启程回你的姑苏去吧，本座便不送了。”

想到薛清和今日晚膳所言，蓝忘机心底泛起强烈的懊恼之意，他看着放在案前的满壶酒水，眼中忽明忽灭。

醉酒那夜，他其实是半醉半醒的状态，蓝忘机清晰的知道自己那时候做了什么，千里迢迢御剑跑到临安，恬不知耻的纠缠于她……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可他还是选择了放纵自己，任由自己追逐她的身影而去。

蓝湛（忘机）（如果就此离开，以后…还会有机会再见到她吗？）

蓝忘机如此想着，缓缓执起案前酒壶，送至唇畔，心里已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蓝湛（忘机）（也许，便不可能了。）

这夜，蓝忘机酩酊大醉，醉倚窗前。

——

一身夜行衣的薛清和立于客栈楼下仰首远远望着那早已换下她为他准备的那身锦白袍服而倚在窗前熟睡的素袍公子。

月色透过窗棱洒在他俊雅至极的脸庞上，眉目如水墨空灵清逸，无瑕银辉衬得他越发冷峻，如天上明月皎皎不可亵渎。

也衬得薛清和周遭愈发孤寂阴暗，孤冷而漆黑的夜色与她融为一体，仿佛她本该存在于如此之地，不得亮色，不得救赎。

薛清和（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含光君这个名号，果然很衬他。）

薛清和（蓝忘机，你终究不该与本座为伍，你是，他是，魏无羡…也该是。）

薛清和知道，她和蓝忘机本是两条各不相干的平行线，只是因为一次意外而相交在了一起，可不论如何，最后都会越走越远。

就像那个她，就像慕云澈，若是换作当年，薛清和怎么也不会想到，原来曾经最要好的人也会离开，甚至于，刀剑相向。

思及此，薛清和身形微顿，随后戴上夜行衣自有的兜帽，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客栈，身形渐渐没入寂静无光的黑暗之中。

薛清和（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过我的独木小舟，望你我，自此，后会无期。）

纤弱而单薄的背影，穿梭在茫茫夜色中，孤身一人从萧瑟街市行至山间小道，在黑压压的树林中穿行而上，走了很长一段路。

直到看到远方大道那处依旧悬挂树枝上的一排排红色灯笼，薛清和方才止步，远远望着。

恰见江沉时与温情魏无羡三人行至那处，欢声笑语不休，薛清和只隐隐听清了一句话：

江沉时“温情，不知你打算何时同云澈成婚？我同阿羡也好替你们两个准备准备。”

她没有听到温情的答案，只是见她脸上含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羞赧，三个人说说笑笑的继续向前而去，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曾经的那些记忆一点点浮现眼前，这一刻，薛清和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了一件事：

如今这个世间，真的与她格格不入。

薛清和哑然失笑，不，是她不该再度回到这个世间才是。

？？？“很嫉妒吧。”

一道颇为熟悉的嗓音伴随着故意放重的步子声一同传来，仅仅几瞬，那人已至薛清和身侧。

薛清和“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薛清和不用猜都知道身旁的人是谁，一袭雪白锦衣，惯爱执着白扇轻摇，除了君无涯那个骚包白绫之外还会有谁。

听着这话，君无涯倏忽笑了，他的眼神在此刻显得十分无辜，倒也没反驳薛清和，只是语气似笑非笑的挑起了另一个话头。

君无涯“其实，我本想杀了你的。”

薛清和点了点头，赞同道：

薛清和“是个不错的想法，不过你能不能得手还犹未可知。”

君无涯“要救一个人往往束手无策，可要害一个人，又何止千百种办法。”

薛清和侧视一眼君无涯，语调淡淡，声线毫无波动，对于君无涯方才的话语异常平静，平静的……简直如一潭死水。

薛清和“你这话说的，倒也不错。”

薛清和“不过，现如今这世上除了我自己之外，能有资格将我诛杀的人，只有一个。”

薛清和“而那个人，永远都不可能是你。”

听薛清和这么说，君无涯不禁又笑了，眉宇间透露着温润，眼尾泛起点点殷红，颇有一副无害又娇弱的文弱书生之态。

君无涯“小姑娘，这世上想要你死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君无涯“就算我君无涯不动手杀你，自然也会有别的人对你下手。”

君无涯“我想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你的存在，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威胁。”

君无涯说的这些薛清和又岂会不知？可她既然回来了，若不闹个天翻地覆，又怎对得起他们给的“魔头薛重亥”这个名号。

薛清和“所以，你不去争风吃醋，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些听起来根本没什么作用的废话？”

薛清和“我可不是你家那朵柔弱无害的小白花，我还没沦落到需要你的怜悯和施舍过活。”

话音方落，薛清和不愿再与君无涯多费口舌，浪费时间，便欲错身离去，却又听他问道：

君无涯“游仙境的溃散，是你做的吗？”

薛清和“你觉得是谁，那就是谁。”

她微微回首，斜睨一眼身后斜靠着树干而姿态悠闲且淡漠的君无涯。

薛清和“君无涯，你想做什么与我无关，我不会干扰你，但你也别来扰乱我的计划。”

薛清和“若我发现，你同江沉时伤了这乱葬岗的任何一人，别怪本座毁约，要你二人的命。”

语罢，薛清和翩然而去，赤色身影在如墨夜色中印出一抹异样而刺目的色泽，生生恍了那隐于无边夜色中人的眼。